趙杉剛處理完傷口,飯就送了來,卻是兩碗夾生白飯。
趙杉用筷子往嘴裡撥拉著飯粒。過了一年有餘衣食無缺的日子,她的脾胃已然不是在永安時那般好糊弄了。這半生不熟無滋無味的白飯著實難以下嚥,她只吃了小半碗,剩下的就讓敏行她們“代勞”了。
次後三日,援軍與城內守軍互相配合,接連與清軍交戰,雙方各有損失,未分勝負。
清軍援軍秦定三部趕到,太平軍援軍移駐橫嶺,居高臨下,以重炮轟擊敵營。楊秀清將援軍分為兩隊,兩隊每日輪流進攻。秦定三在嶺下林中設伏,太平軍中伏受創,清軍乘機施放火箭,拋擲火罐,太平軍不敵,收兵回營。
正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救援廬州受阻,又傳來嶽州失守的訊息。相比於已無多少勝算可言的掃北,長江上游西征戰場的局勢明顯更牽動著太平軍上下人等的神經。
楊秀清聞訊,即把援軍交給羅大綱統率,帶著親兵護衛們,原路馳回安慶。趙杉又在馬上顛簸了三日。
回到安慶的當日,楊秀清便徵調城中三千水軍,五百艘戰船,親自統帶,馳赴上游。同時,又急令武昌鎮守武昌的韋俊、石鎮侖等將,率軍馳援,相助曾天養奪回嶽州。
舟船沿著蜿蜒曲折的長江航道,逆流而上,又接連遭遇急風驟雨,這趟不過千里的行程足足走了二十餘日。
趙杉先受了數日的馬上顛簸,又在侷促漆黑的小艙中捂了半月,體虛氣短精神萎頓。在臨湘登陸出艙時,被那當頭的烈日一照,只覺得天旋地轉,再無心力隨軍征伐,只在臨湘城中一處莊園內靜養。
嶽州失守後,曾天養率領部卒退守臨湘,奉令自武昌來援的韋俊率千餘舟船,不日後趕來。兩軍會合,與追擊而至的湘軍前鋒水師在道林磯交戰。
太平軍水師在交戰中被湘軍從背後偷襲,損失了數百艘戰船,退守至城陵磯。楊秀清命在下游埋伏小劃二百隻,在螺山對岸之夾洲一帶,隱蔽千餘師船,在水下拉網布設水雷,在磯上構築炮臺,排列戰船,嚴陣以待。
不過三四日後,湘軍水師大舉來犯,與太平軍在城陵磯展開激戰。
在前線戰事如火如荼之時,在臨湘城中靜養的趙杉,臂上的傷口慢慢結痂,暈症也好了,懸著的心卻未嘗有半刻放下。
她遇到了“歷史盲區”,此時的處境,根本不在她所掌握的歷史知識範圍內。她無法再依照所知的“歷史事實”趨利避害,而一旦失去了此樣安身立命的法寶,她就不復再有心理上的強大,而只如最普通的人一般,在焦慮中等待著結果。
這一日的破曉時分,湘軍陸軍部隊利用太平軍城防虛弱之機,對臨湘城發動了突然襲擊。
楊秀清為保水戰獲勝,將所有精銳之師都調去城陵磯前線。城中只剩三四百的老弱殘兵,以及從嶽州隨軍撤出的三千多婦女幼兒,面對洶洶而至的虎狼之敵,毫無招架還手之力。
湘軍士兵攀雲梯登上城樓,砍殺完守城兵士,也並不急於入城,而是站在城頭,向城內射擲火箭、火罐。一隻只借著風勢熊熊燃燒的大火球,飛向民居、糧倉、草料場。原本安寧的小城瞬間變成了烈火的海洋。
趙杉驚聞湘軍突襲的訊息,一時惶然無措。
好在敏行沉著應對,拿了一件厚褂披在她身上,說:“聽一個老花匠說,後園假山石下有一處通往城北渡口的隱秘地道,姐姐快隨我來。”
呼喚從天京帶來的四個侍女左右護從著趙杉跑去後園。幾個人在老花匠的幫助下,找到地道入口,沿著地道逃出生天,來到城北渡口。
渡口上排放著十幾條舟船,敏行等拖過一隻小舢板,推去水中,將趙杉扶上船,解攬划槳而去。
湖面上的風力比城中強過十倍,舢板在浪濤中左搖右擺,極難定向。行過一段,進入一望無際的湖心位置,更難控制航向。趙杉被涼風一吹,已然完全震定下來。她讓兩個侍女划船,讓敏行在船尾掌篙,自己則站在船頭守帆定向。
廣闊無垠的洞庭湖湖面上無標無識,幾個人只能抱著“破釜沉舟”之念,咬牙橫心將船向著煙塵漫天的方向劃去。
趙杉一手抱定桅杆,一手拉緊揚帆的纜繩,形似“蜘蛛人”,將自己的身體與船牢牢的系在一起。
她的面部似冰雕般僵硬,已看不到因身體原因產生的任何不適,腦中則如同時刻在她腳下翻滾的濤浪一般,白茫茫一片。
事後回憶,彼時的超常鎮定絕不是因為她忽然有了某種一往無前的“神力”,而是與生俱來的強烈求生意念將原本的血肉之軀硬生生鑄造成了鋼筋鐵骨。
此時,城陵磯擂鼓臺戰場上,太平軍與湘軍激戰正酣。湘軍船隊中的長龍、舢板、拖罟、快蟹等戰船相接數十里,順風揚帆浩蕩而來,艦船上槍炮林立。
太平軍將從武漢徵調的千艘師船隱蔽在螺山對岸之夾州一帶,新築的炮臺上,百餘門大炮昂首張口,護衛著磯上排列的戰船。兩軍接仗,湖面上,炮子呼嘯,噴著烈焰的火彈、火箭齊飛。
趙杉引著舢板小船駛抵時,戰事已進入收尾階段。
湘軍中伏大敗,數百舟船被太平軍的炮火吞噬。湖面上濃煙滾滾,烈焰騰空,蔓延十數里。太平軍的歡呼喊殺追擊聲,與湘軍的哀鳴求救哭嚎聲,充斥在藍天碧水間。
眼見苦尋的大部隊近在咫尺,趙杉等人終於看到了生機,正在心裡暗暗長舒口氣之時,一艘濃煙滾滾,遍體瘡痍的湘軍大拖罟船,忽的橫衝過來。
趙杉剛喊了聲“快劃”,隨著一聲震耳的爆裂聲,小舢板被大拖罟攔腰撞翻。
她像一條被掛在魚鉤上來回甩蕩的魚兒,被巨大的撞擊力狂甩出七八十米,拋入烈焰蒸騰的水中。幾口含著腥腐屍臭裹著煙焦火燎味的湖水灌下,就人事不省。
同船的兩個划船的侍女驚叫著落水,被擠在兩船夾縫中,湧出一汪汪的血沫。
船尾執篙的敏行也被撞擊到水中,好在她沒有受傷,又有一身好水性,全力划水遊至趙杉身邊,左手攀住一根漂浮在水面上的斷裂桅杆,右手將趙杉的上半身託舉出水面,如此支撐了大半刻鐘,直至太平軍救生船到來,將二人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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