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杉也在人群裡頭,她目送著楊秀清上馬,只期盼著他暫時失憶,將她遺忘。不料,他坐在馬上,回頭只一瞥,就瞅見了她。
楊秀清對著侯謙芳耳語幾句。侯謙芳徑直走到趙杉身側,勸道:“您還是回京去吧,卑職等護送您回去。”
趙杉看著那慢慢向她走來的一隊目光如鐵的護衛,含笑問:“我若堅持不回,你們準備如何,是捆是綁?”
“這…”侯謙芳為難地看向馬上的楊秀清。楊秀清給了他一個不容抗辯的眼色。
趙杉繞開護衛,快步走出人群,從楊秀清的隨從手裡隨便扯了匹馬,抬腿躍上馬背,提著馬韁,拍馬頭往左轉向直去西南方的大路,頭前走了。
直至後面的馬隊趕上,將她包圍淹沒。她才恍然而覺:這馬上得是那麼衝動,連一丁點的道理都沒有。且不知不覺竟將多年練就的沉穩淡定都拋卻了。若非要找個理由,就是她在置氣,近乎無理取鬧的使氣撒性,只為違背某個人的意志。
楊秀清策馬從她身前經過,只趕在她前面一個馬身的位置,速度便放的慢了。
敏行與兩個使女也騎著馬,跟了上來。趙杉向敏行投去含著歉意的目光。這許多年來,每逢她心血來潮的突然之舉,敏行都始終不問原由不計得失的跟隨在她身側,從未舍她一步,果然是不負她為之取的“敏行”之名。
趙杉隨隊騎行了整整一天,日落時,到達蕪湖,換乘舟船,晝夜兼程沿長江上溯,三日後,駛抵安慶。
船隊在城西碼頭拋錨靠岸。趙杉從溼涼的船艙裡走出,被頂頭的烈日一曬,頓覺眩暈難當,行走不得,就扶著桅杆坐在甲板上,一面吹風舒氣,一面四下裡觀瞧。
但見一望無盡碧波橫流的江面上,桅杆頂頭掛著紅黃色的三角、方形旗幟灰褐色的舢船舟艫,鱗次櫛比排鋪成片,橫貫江面。
頭包紅巾身穿號衣的小個水手們像敏捷的猿猴般順著光滑的桅杆攀上滑下,拉帆掛旗。一艘三扇頭的帆船正要起航,健壯的水手將寬大的白帆展開揚起,船長高喊一聲“起錨”,船工解開船尾系在江岸大礁石上的纜繩,船伕們揮著木漿,左右兩排在艙裡坐定,喊著號子開始划水。舵手站在船頭,拉著頭帆纜繩,聚精會神四面張望,指揮航向。
帆船駛出稍顯狹窄的江岸渡口,進入廣闊無垠的長江航道,順風順水快如離弦之箭,眨眼就消失不見。
江岸兩側,分立著水營與陸營。
東側為陸營,外有一人多高的粗大木柵環繞,內裡是以磚石壘造的營房,內中有五座炮臺,安炮百十餘尊。炮口的方向一半對著江面,一半斜對著城門方向。西側水營的構造與天京城下關水營基本相同,只在外圍多了一道深有兩尺的壕溝,溝中密佈竹籤,環以荊棘。
營中有三座五丈餘高的望樓,樓上的訊號兵四個一組,兩兩背向而站,左手拿著令旗,右手提著牛角。
底下的信炮響過三聲,望樓上的牛角聲便呼呼作響。號炮鼓角聲響過一陣,安慶城中的太平軍文官武將魚貫而出,前來迎接。
為首的羅大綱,臉上彤雲密佈,後面跟著的諸將也都是面顯憂色。
趙杉在太平府時,從訥言等人自天京寄來的信件中,聞知清軍大舉圍攻廬州,湘軍襲擾嶽州的訊息。因而猜測,楊秀清此次出京,多半是赴此兩地督軍。待船隊來到安慶登岸,便已有七八分確認他是要去救援廬州的。
果然,一入府衙,楊秀清就在前廳召諸將開起了軍事會議,開口便問起廬州城內外的情形,接著就點兵選將,讓羅大綱等將連夜整軍,即日開赴廬州。
趙杉則被請到後院一處房中安歇。因知戰事在前,哪有心思安睡,只用了些茶飯,與敏行等合衣趴在桌上休憩了一夜。
次日一早,集軍出發的號角聲起。奉命留守城中,專侍護衛西王孃的侯謙芳等人去到房中,見人去屋空,只留下幾身女子的衣褂,急忙去追。卻見趙杉高扎髮辮盤於腦後,外以紅巾包裹,身著士兵的號衣,正策馬隨在大軍後隊中,始才鬆了口氣。
趙杉隨軍曉行夜宿,在馬背上顛簸整整三日,在第四日初曉時,進抵舒城。
清軍圍困廬州已有半年之久,未防備太平軍援軍來救,搶先佔住難舒城南城的外圍。要解廬州之圍,則必先克舒城之敵。
援軍依照原定計劃,趁清軍燒炊做飯時,發動突然襲擊。清軍猝不及防,被殺傷者甚眾,數座營壘被毀。但倚恃其人多勢眾,慢慢地便就穩住了陣腳。而太平軍因是長途奔襲,也並不佔完全優勢。
戰前楊秀清已先遣細作入城,曉諭守將胡以晃配合,內外夾擊。因而廬州城內的太平軍守軍,亦在當日平明時分傾城而出,與圍城的清軍展開搏殺。
趙杉在戰前就被安置在後方的一處高地上。但近兩萬的人馬彼此衝殺起來,炮子紛飛,箭矢如雨,哪還有前後方之分。
眼前護衛成排連片被擊倒,一顆流彈的彈片從她的左臂上擦過。趙杉“哎呦”叫痛喊疼的聲音淹沒在連天徹底的鼓角爭鳴人喧馬嘶聲中,頭一陣暈眩,在馬上晃了晃,兩腳用力踩住馬鐙,才沒有摔下馬背。但也根本無暇多顧臂上的傷口,只牢牢抓緊韁繩,兩眼眨也不眨的視著百米之外的戰場。
兩軍交戰了四五個時辰,自清晨戰到日落,均已是飢腸轆轆,筋疲力竭,各自罷兵。
援軍退卻至舒城城南據清軍營壘十里的三角井、王家店兩處紮營。楊秀清呼喝著侯謙芳帶人支帳壘灶,生火做飯,自與羅大綱等將計議戰策。
趙杉背靠著一棵大楸樹,久久才從戰場的廝殺聲製造的恍惚中完全清醒過來。
敏行拿了水囊遞給她,趙杉接了,小啜了兩口。剩下的全澆在左手臂的傷處,血水順著手指淌下。敏行請了隨軍醫官來給她包紮。好在只是被流彈剮了一下,並未傷到筋骨,用布條纏了幾圈,就不覺得十分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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