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娜抬頭仰視。
她看見歇洛克那張瘦削卻英俊的面孔, 在光線的照射之下變得更外分明和立體, 他那黑色的側影反映在隨著晚風拂動的窗紗上,是一種深沉的寂靜, 而他灰綠色的眼睛並沒有如同本該有的那樣, 溢滿了柔情或是愛意,甚至呈現的是一種近似淡漠的冷靜, 惟有在幽深的瞳眸深處, 才能叫人窺見一絲隱藏極好的溫柔。
歇洛克一手緊握在背後,一手將琴譜合上,他那自我評價“頭骨形狀優美”的頭顱在喬治娜的面前自然而然的垂下, 俯身側眸回望向她, 沖她露出一個轉瞬即逝的微笑。
“您該回去了,陛下。”他的聲音很平靜, 聽上去似乎也並不痛苦。
事實上, 這本該是一件痛苦的事, 無論是短暫的相聚之後那長久的分離,抑或是必須將喬治娜關於女人和女王的雙重身份區分開來,但放在福爾摩斯身上,真實的理智在這一點上佔據著絕對的上風,就像他也專注著自己的事業那樣。
他從不越界, 也從不介懷。
他不關心她是否如普通女人那樣時刻陪伴在自己身邊,但能夠以另一種方式與她一起, 為了殊途同歸的目標而奮鬥,這難道不已經是一件極其幸運的事?
歇洛克頗為紳士地替喬治娜套上羊毛質地的長外套, 站在身後看著她對著玄關處的鏡子細心調整著帽簷的弧度,他極為剋制地伸出手,將那頂漂亮的小氈帽上的面紗放了下來。
他們的距離那樣近,卻始終隔著一定的分寸,盡管從鏡面中看來,兩人彷彿正親密地擁抱在一起那樣。
歇洛克低著頭,鼻間縈繞的是來自於喬治娜發絲或者臉頰邊,那似有若無的甜蜜香氣。
就連空氣裡,也似乎傳來了某種熱度。
喬治娜抬起眼,面紗之後的雙眸之中,染上了一絲淺淺的笑意。
她靜靜地凝視著面前這黑發青年一眼,在對方收回手的那一瞬間,一手輕輕按住了歇洛克的肩膀,踮著腳尖在他並不溫暖的蒼白臉頰邊,印下蜻蜓點水般的一吻。
做完這一切之後,她才眼含笑意地用她那輕快的聲音說:“那麼,我親愛的偵探先生,下次見。”
歇洛克粲然一笑,些許溫柔飛快地掠過他明亮的綠眼睛。
“再見,我的女王陛下。”他說。
一陣富有節律的馬蹄聲在門外響起,就如同歇洛克所計算的那樣,從女王的宮殿遠道而來的“水晶”馬車,會在十二點的鐘聲敲響之前結束今晚的片刻夢幻,載著他的女王陛下回歸真實的世界。
那或許會很冰冷,也很殘酷,但值得慶幸的是,這名意志堅強的少女並不需要任何多餘的憐憫或是同情,她有足夠強大的內心去直面她所應當面對的一切。
夜半的貝克街上燈光閃爍,匆匆路過的行人有許多是歇洛克能夠叫得出名字的熟面孔,可想而知他那發際線岌岌可危的兄長盡管表面上雲淡風輕,卻仍然牢牢把控著女王陛下出行的每一個角落,即使這裡是被邁克洛夫特日常監視著的貝克街。
天色黑沉,但女王的宮殿永遠是倫敦城裡最為明亮的一隅。
新式的電燈不知疲倦地照亮著女王陛下行進的每一個角落,人數眾多的僕人很好地維持著樓上樓下的界限,任憑最苛刻的老貴族也無法在這一點上挑出什麼錯來,可見整個宮廷在經歷過新王的加冕禮之後,已然徹底地煥然一新,再不是之前那些老國王們在位時的混亂。
假若有人膽敢窺伺宮廷,那麼這膽大妄為的狂徒首先要面臨的是女王的私人秘書閣下,在白金漢宮周圍所佈下的嚴密防護,以及全方位覆蓋著的嚴禁攀爬的電網,而能夠為女王服務的每一個人都被仔仔細細地審查過三代——外國間諜?不存在的,別有用心的人早在審查過程中,被“大英政府”交由軍情六處處理。
這或許是一個多世紀以來的第一次,本國宮廷如此的井井有條,而這種井井有條也從宮廷向外延伸著,輻射到了這個城市乃至這個國家。
上行下效,不外如是。
在這其中發揮了重要作用的邁克洛夫特,此刻站在白金漢宮的某座宮殿窗前,他像往常那樣默默注視著女王陛下的座駕隱沒入黑暗中,這才最後確認一次喬治娜女王明日的行程,這才向自己的助理微微頷首,沒有驚動任何人地離開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