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十分安靜。
若忽略談話內容的話, 這兩個同樣喜靜不喜動的人坐在一塊兒, 倒也是一幅令人愉悅的美妙景色。
但事實上, 氣氛是有些糟糕的。
喬治娜看向邁克洛夫特, 冷淡地說:“我是否可以認為,你是在以此威脅我,先生?”
邁克洛夫特毫不示弱地迎上她刺來的不悅目光,回以一個公式化的微笑:“這恰恰是我想對您說的,殿下。”
喬治娜深深看了他一眼,尤其在他臉上叫人煩躁的假笑上停留多一秒。
隨後她挑眉道:“我確信我們不是在談論同一件事。”
就像歇洛克.福爾摩斯說過的那樣, 另一位福爾摩斯先生在觀察和推理方面或許比他本人更加高明, 而諮詢偵探沒能告訴他親愛的讀者的是, 他的兄長在某一方面的嗅覺,可要比他敏銳太多。
“您心知肚明, 殿下。”邁克洛夫特道,“除非那本攪風攪雨的黑色記事本,並不是落在您的手裡。”
那晚的事實在是太巧合了。
邁克洛夫特在接到訊息的第一時間, 就派人去到神父的住所,以防某些不為人道的記載落入旁人手中,哪知道一名身手矯健的神秘人破壞了他的計劃, 令他的手下無功而返。
這一連串的事件發生得迅雷不及掩耳,這便意味著那人要麼是殺死神父的兇手,要麼是最早抵達現場的那些個人。
而當晚在現場的三人中, 一個是邁克羅夫特信任的兄弟, 一個是不同系統但同處於體制內的喬治王子, 最值得懷疑的,自然就是藉口身體不適在房中休息的喬治娜公主了。
她看上去又似乎是最沒有嫌疑的那個。
畢竟,誰都不會去懷疑一個弱質纖纖的少女不是麼?
喬治娜雙手環抱在胸前,背脊挺得筆直:“這是一個非常有趣的猜想,先生,我認為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這是一個典型的防備姿態。
“我也認為,我不明白您究竟想要做些什麼。”邁克洛夫特的語氣溫和卻篤定,“但我可以明白的是,您這是在玩火,有些人並不是您所想象的那麼愚蠢。”
事實上,皇室的訊息渠道很靈通,區別只是仁慈的英王陛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是事無巨細地徹查到底。
在沒有發生什麼要緊事的情況下,精力不濟、健康堪憂的威廉四世並不愛過問太多。
顯而易見的是,肯特公爵夫人與其私人秘書之間,令人心照不宣的曖昧關系,被赤.裸裸地曝光在人前,這對於下一任大英女王的公開形象,影響極其惡劣。
不過這件事從來都不是什麼秘密,一開始的時候,皇室的形象顧問建議陛下將此事用強硬手段壓下,一來簡單易操作,二來便捷高效率,然而威廉四世並不是十分情願,替自己丟人的弟媳處理這樣的醜事,怎麼都叫這位固執的老人如噎在喉,而就是那麼稍微一猶豫之後,公爵夫人與那個愛爾蘭人的緋聞已經滿城皆知了。
更雪上加霜的是,以報道驚人.內.幕.聞名的新聞先鋒、一位來自《蓓爾梅爾街報》的編輯,從黑市上高價購得了四頁已故神父記載各種秘辛的黑皮記事本殘頁,直接將其內容以刊載在了報紙上,令皇室再想出面否認已是困難,只得保持緘默。
到了現在,就連威廉四世也忍不住懷疑,那兩人之間的關系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噢,上帝啊,他可憐的弟弟愛德華!
威廉四世下令秘密徹查此事,做為中央的情報樞紐,邁克洛夫特自然對此洞若觀火,他沒有也不可能會為了喬治娜替她隱瞞下報紙的事,只不過《太陽報》在這場風波中雖不幹淨,但比起其它的小報,可以說是良心未泯了。
這一切的背後彷彿有一雙無形的手,拉開了一張隱蔽的蛛網,將一攤渾水攪得讓人無法安寧。
誠實地說,這位公主殿下看上去似乎是清白無辜的。
雖然從利益相關的角度上看,醜聞嚴重影響到了亞歷山德麗娜公主繼承王位後的公信力,但最大受益者顯然並不是喬治娜,而是她的父親、妄圖攝政的坎伯蘭公爵,後者也是目前王位繼承順序上的第二人。
但就個人而言,邁克洛夫特並不認為坎伯蘭公爵有這樣的腦子,因為他敏銳地察覺到,肯特公爵夫人的醜聞不過是個引子,雖然能夠動搖其女的公信力,但改變不了她即將繼承王位的既定事實,即使英王陛下本人,也受到了謠言的蠱惑,懷疑起了亞歷山德麗娜公主的血統問題。
在沒有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人都有嫌疑,因此才有了之前的一系列試探。
當然,他得承認,特意前去為弟弟的演出捧場,結果只一路遠遠地望著對方與其他人相處融洽——或者說,談情說愛——以至於他十分耐心地在街邊的馬車裡等了大半夜,最後更懊惱地被告知,他親愛的弟弟竟然破天荒邀請旁人留宿家中,這種感覺真的、真的很是不妙。
事實證明,他果然應該呆在俱樂部或者家裡享受夜晚的寧靜,而不是出門看什麼臺詞都能倒背如流的《哈姆雷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