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我本可以忍受黑暗,然而陽光已使我的荒涼,成為更深的荒涼。
——艾米莉·狄金森
你知道嗎?這種事情最可悲的地方在於,你根本找不到人怪罪。
眼前仍是一片漆黑,如同過去的二十多年黑暗過的光陰一樣。我不願掩飾我的難過,這本身是件值得失望的事,但我更不願自己的痛苦,由另一個人承擔。他那麼溫柔的人,原本只需要享受日光照耀的下午,現在卻因為這絲絲愧疚,也要替我嘗著黑夜裡的滋味。
多叫人難過。
我摟著他的肩膀,默默收緊了胳膊,鼻子蹭了蹭他的頭發,聞著他洗發水混合著酒精的味道,笑著笑著眼淚卻流了下來,“傻醫生…”
“傻江照。”
我撫摸著他的背脊,說:“你道歉做什麼,對不起說的倒是順暢,怎麼就不說一句‘我愛你’,親親抱抱舉高高安慰我一下也好啊。”
我的笑話真的是太冷了,他哽著喉嚨笑了一聲,然後沉默了好久,久到我差點以為他要睡著了,聽到他說了一句,“我愛你。”
我霎時愣住了,聲音都有些顫抖,“你說什麼?我沒聽清,再說一遍好不好。”
“我愛你,洋洋。”
外面是要下雨了嗎?為什麼窗外的樹葉沙沙作響?我的腦子像當機了一樣。
“我愛你,卻白白讓你遭了這種苦,你該罵我的,打我也沒關系,你不可以原諒我啊!”
“你為什麼總是這麼輕易就原諒了我…就是因為你這樣,我才覺得自己像是在犯罪啊…”
醫生的聲音傳到我耳朵裡,空空的,悲傷的,像低音提琴的悲鳴。
“我們洋洋還這麼年輕…還有好長好長的日子要過,不該耗在這個療養院一輩子,也不該耗在我這個大叔身上一輩子。”
我一下一下拍著他的背,像小時候他安慰我的那樣,有些無措的解釋道:“可我喜歡你,我不在乎這些,只要你不嫌棄我是個瞎子就好。”
醫生搖了搖頭,松開了我,說:“不,這對你不公平,你甚至沒有機會去接觸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你所有的愛,都是建造在孤獨之上,如果你不再孤獨……”
如果我不再孤獨,有了朋友,有了正常的生活,就會開始厭煩他。
原來他擔心的是這個嗎?
我有些疲乏了,但還是打斷了他的話,“沒有人不孤獨。”
方才的欣喜像狂風刮過街道,轉瞬就戛然而止。我有些說不出的恐慌,原來我的愛在他眼裡脆弱的不堪一擊,他大抵以為我不過是孤獨時想籍由他取暖而已。
但我不是啊。
我幾乎是懷著獻祭一般的心情,吻上了他的唇。
那兩片唇薄薄的,軟的不像話,怎麼吐出來的話越越令人難過,是我的慾望越來越大,還是我不夠聰明,理解不了醫生的想法。
我只能一遍遍吻著他的唇,貼著他的面孔,企圖把我身上的溫度傳給他,“就一次,也請你好好記住。我永遠,永遠,不會討厭你,不會厭倦你。”我握住他的手貼在心口,“吶,你好好摸一摸,這裡面全是你。”
有的時候,人的猜想就像落在紙上的水漬,只要有一點,就能洇濕一大片。
醫生把手從我手中抽出來,摸了摸我的頭,沒有意味的揉了揉,我有些擔憂,不知道自己的意思到底有沒有傳達準確。
但他到底是不再提這檔子事了。
接下來的日子幸福的像是天堂。
醫生有時帶著我去公園玩兒,早上會有爺爺奶奶出來散步,還會有幾個孩子嬉鬧著放風箏,晚上就熱鬧很多,有人在跳廣場舞,還有小情侶圍著在中心的小噴泉邊談情說愛,我摟著他的胳膊站在他身旁,也像是談情說愛的小情侶。
我心情很好,晚上回去還要纏著醫生留在我身邊,給我講故事,陪我說話,然後我們做愛,我跨坐在他身上,仰著脖子呼吸,聽他粗重起來的喘息聲,看著他一點點失控,居然病態的感覺到更加興奮。
我愛上了這種感覺,像是離這個世界更近了一點點,我聽著尋常人的尋常故事,家長裡短,來彌補自己這單調的,令人窒息的生活。
公園裡的花開了,是桃花。經常來下棋的孫爺爺,這兩天和他兒子吵架了,才連輸了好幾盤。廣場舞大軍裡的王阿姨,孫女又報了一門鋼琴輔導課。
真有趣,人人都有事可做,除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