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恍惚。
快樂,這是多麼奢侈的名詞,我拽著醫生的衣服,把頭埋進去深深吸了一口氣。
“只要你在我身邊,我會比誰都快樂。”
醫生有些無奈的揉了揉我的腦袋,“不可以這樣,醫生遲早也會死的。沒有人能永遠陪著你,你要學著自己去面對這個世界。我陪著你,也只是幫你,幫你走出這個療養院。”
“那時候你要自己獨立起來了,你可以做個老師,教那些和你一樣的孩子學盲文,也可以當個畫家,畫畫你眼裡的世界。我相信你有一萬種可能,在離開我後。只是你現在太依賴我,以至於忘記了自己有多優秀。”
我搖了搖頭,有些不解,“你為什麼非要說著這樣的話,我非得離開你才能獨立嗎?為什麼你就不能想想一個我們的,我和你的未來呢。”
醫生沉默了,許久才幽幽的說了一句:“你不懂,我有罪……”
他沒有給我申辯的機會,緊緊擁住了我。
我不懂他的惶恐,就像他不懂我為什麼對這次手術如此抵觸一樣。
“我說了,這次還是沒有用的,不過是徒增希望罷了。”
我有些鬱悶,抬腳就往外走,急於擺脫眼前這位傳說中的眼科專家。
醫生拉住了我,聲音有些急切:“我理解你的擔憂,先天性的視神經損壞的確治癒的可能性很小,但我們至少試一試,好嗎?”
我實在是很納悶,作為一個醫生,江照應該比我更明白,失明時間長達二十年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那點希望微乎其微,意味著我們現在所作的無非是無謂的抵抗。
我已經厭煩了一次次的被推進手術室,每一次都會讓我覺得我離人間又遠了一步。我倔強的搖了搖頭,拒絕了他了提議。
醫生這麼大的人,居然也相信世界上能有那麼多的奇跡。
為了讓我答應做手術,醫生可以說是軟硬兼施,我籍此提出了許多近乎無理取鬧的要求。
比如:讓他撤走了我房間裡那張多出來的床,命令他和我睡在一張床上。
讓他去療養院後山給我摘一朵最美麗的花,放在我媽媽的墓碑旁邊。
讓他打電話諷刺一下明家那個老東西。
我甚至還偷偷散佈出了謠言說他喜歡半夜說夢話打呼,他居然也忍了下去。
這聽上去幼稚,可笑,無理取鬧。但我沉迷於此,心裡歡快的很,在這裡面逮到一絲絲甜津津的味道便能品味好幾天。
然而醫生比我堅持,他總能找到各種各樣的理由說服我。
我終於決定做手術,在簽下字的那一刻我在心裡安慰自己:不會有什麼更壞的結果了。是的,最多是無功而返,一切又回到最初的原點,不會再更糟糕了。
做完手術後,我的眼睛上裹上了厚厚的紗布。這令我想起我小時候裹著紗布度過的漫長的日子,那一次次的希望破碎的感覺,大抵就如我在山洞裡摸索前行,後面怎跟著鬼魅,我卻怎麼都找不到出口一樣。
“沒關系,不要緊張,手術很成功,如果你再睜眼能感覺到光,這就說明已經有進步了。”
我點了點頭,心“撲通撲通”不可遏制的跳動的更頻繁了些。無論我承認不承認,其實每次我都有所期待。
能感知光,能看見愛的人的模樣,能看見大海的顏色,怎麼能不叫人期待呢?
然而現實證明的是,這個世界上並沒有那麼多的奇跡。
我頭回見到醫生喝醉的模樣,他什麼都沒說摟住了我,死死的抱住了我,像把我揉進骨子裡,酒的味道透過他的身軀傳到我鼻子裡,我伸手抱住他,輕輕的拍打著他的背,盡量平靜的說:“沒關系的,不要自責,也不要難過,沒那麼重要,我有你就好。”
醫生的頭靠在我肩上,肩膀輕微的顫動著,他哭了。
我看不見他的神色,但我就是感覺得到,他比我還要難過。
“對不起。”我聽見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