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崖之上,懸空立著一名青衣少年。
紅衣僧人雙目微眯。這個人,明明是謝嘉樹的容貌,卻渾身氣息淡漠無情,如高高在上的神祗,與之前溫潤如玉的模樣判若兩人。
紅衣僧人有些惱怒,冷冷笑道:“不知死活!”
下一刻,他飛身而上,禪杖揮舞間,打出無數淩厲攻擊。然而,再暴戾的術法,一接近謝嘉樹,就悉數消失了。
甚至,無法接近謝嘉樹分毫。
謝嘉樹的目光終於向他淡淡掃來,如同俯視著一隻螻蟻般,伸出一指,一抹金光在他手中彙聚,璀璨如最耀眼的星辰,倏然向他急射而來。
紅衣僧人立即以禪杖抵擋。然而,那光粒看似微小,卻擁有無上法則之力,這把伴隨他父親多年,幾乎無所不能的禪杖,瞬間被擊成湮粉。而他也隨之被擊飛,胸口破開一個大洞,汩汩冒出鮮血。
謝嘉樹的目光重新落向斷崖邊,望著一遍遍經歷死亡,掙紮求生的戰士,他心中竟再無一絲不忍,只餘淡淡悲憫。
就如他看著紅衣僧人,也再無一絲痛恨,只覺是一個平常的該死之人,將之除了即可。
他的力量前所未有的強大,彷彿心念一動,就能摧毀一切,甚至將此方世界化成烏有。可他卻並不感到興奮、高興,彷彿一切都那樣平平淡淡。
下一刻,他抬起手,淡淡金芒從他掌心處擴散而出,蔓延至方圓百裡,籠罩住斷崖邊的茫茫亡魂。金芒所及,所有亡魂瞬間渾身一震,無形的法則與秩序在他們的身上重建,漸漸凝聚出了新的肉體。
眾人只覺得從一場漫長的噩夢中醒來,神智得以恢複。無窮無盡的敵人已消失不見,只餘一名仙人高立於穹頂,身披萬丈光芒。
他們也記起了自己烈火焚身而亡。可柔和溫暖的金光沖刷過他們的身體,彷彿令他們重獲新生,死亡那一刻的痛苦和恐懼,也隨之被撫平,只在記憶中留下淡淡的痕跡。
他們怔怔地仰頭注視著慈悲濟世的仙人,十萬餘人齊齊虔誠地下跪,以此表達對仙人的敬重和感激。
他們即使死,也該因保衛國家而死在戰場,怎可如此荒謬地死於邪術中?這也是他們始終無法掙脫幻境的原因。
隨著十萬人重獲生命,因果之力的反噬也盡皆落回了紅衣僧人身上。
紅衣僧人驚恐異常,身上竊取而來的,源源不斷護他周全的功德金光紛紛揚揚地灑落在十萬人身上,他霎時體會到抽筋剝皮般的劇痛。
他愣愣地低頭看向自己的身體,就見他的身軀開始碎裂,肢體分離,只餘一個頭顱,目眥盡裂地追逐著失去的身體。
謝嘉樹的神情毫無情緒,指尖輕點,循著紅衣僧人身上的因果線,所有助紂為虐,沾染罪業之人,在他彈指間,盡皆被毫不留情地抹除了。
此刻的謝嘉樹,沒有自己的喜惡,他的行事準則,不過是善惡有報,因果輪回。
紅衣僧人的頭顱也開始湮滅。強烈的不甘將他的心徹底淹沒,沉底沉入黑暗的深淵前,他想起的,竟不是他心心念唸的母親,而是他無比痛恨的父親。
紅衣僧人的父親是一位得道高僧,幾十年前,曾聲名遠揚。
在紅衣僧人決定成立九淵時,就在他父親的飯菜裡,悄悄投了一種子母蠱。
中了子蠱之人,會化作母蠱的養料,修為、功德盡皆能被竊取。然而,一旦遭遇反抗,中蠱之人自盡,就會失去效果。
故而那段時間,他在父親面前,裝出了放棄仇恨的掙紮和猶豫。
父親也的確因他表現出的痛苦而日益沉默。
因母親的死和他從小遭受的苦難,父親一直充滿愧疚,可當紅衣僧人親手為他奉上飯菜時,父親卻沒有像往常一樣露出微笑。他面容平和地端坐於蒲團之上,唸了一卷經。
直到飯菜變得冰冷,再無一絲熱氣。
他有些焦急,又有些害怕,強作鎮定地問:“您不喜歡這些飯菜嗎?”
父親終於睜開眼,將目光落到飯菜上,沉默了許久,忽然問道:“我的死,能讓你放下仇恨嗎?”
他頓時又驚又俱,以為被父親識破了。可下一刻,父親卻執起筷子,將飯菜全部食用幹淨了。
確定蠱蟲入體,紅衣僧人幾乎控制不住喜悅,立刻催動子蠱,將父親的修為、功德全部吸食幹淨,反哺自身。
父親也因此,一夜之間,油盡燈枯。當他第二日清晨帶著志得意滿的笑容前去探望他時,父親卻依舊面不改色,與往日那般與他談論佛法。
紅衣僧人笑的眼淚都出來了,嘲諷道:“你一個破了色戒的和尚,整日想著度化蒼生,救濟世人,不覺得可笑嗎?”
父親終於露出淡淡失望神色,搖頭道:“放下即可成佛,何來可笑之說?即使我死了,也無法令你放下執念嗎?”
紅衣僧人沒有回答他。他其實已明白,父親一早就窺知他下蠱之事。他不知他為何找死,卻不在意。重要的是結果,他終究如願以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