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老年間的規矩，大年初一頭一天要去跟長輩拜年。一早上，安家眾人穿戴一新就去了老宅跟安奶奶拜年。
安母自己倒騰服裝生意的，一家子的穿戴自然虧不了。安父外面一件灰色人字紋呢子風衣，下身一條同色西裝褲，腳上皮鞋鋥亮，配合板寸頭，看起來格外顯年輕。
安母則是一件同色長款及踝風衣，穩重中透出幾許嫵媚。高高的腰線，勾勒出胸前的挺拔，擴散的下擺，極好的掩飾住下身有些胖的缺點。
安樂裹了一身正紅色羽絨服，安仁身上一件純白羽絨服。遠遠看去，兩人就像觀音座下的童男童女，格外喜人。
一家子一路走來，吸引了不少目光。村上誰不知道安家是交上好運了，孩子都落在了省城，家裡還開了店子。懷著一份結交的心思，自然是不住口地誇贊一家人。
村裡人的誇獎，就是對安母的一種肯定。一路上，安母臉上的笑容就沒斷過，連前兩天跟婆婆的那些矛盾都放在了一邊。
老太太早就透過大門看到了外面的情形，見安母他們有說有笑的就黑了臉。臉一板，嘴角往下一耷拉，扭了臉假裝曬太陽。
一行人跟老太太拜年，老太太只從鼻孔裡不鹹不淡的哼出一聲。眼睛閉著一副不願看人的樣子。
安母的臉色也有些難看，捅了安父一下也不接話茬，轉身跟四嬸話家常去了。安樂見奶奶心情不好也不願上去碰一鼻子灰，撿了個小凳子找個避風的地方曬太陽去了。
安奶奶這個人呀，沒禮還要攪三分，安樂才不往前去呢。
安父站在院裡喊了老四幾聲，也不見他應聲。沒有辦法，只能硬著頭皮去安撫老太太。
“媽，你這是哪不舒服？”撿了桌上的桔子剝給老太太，心裡把在一邊躲清閑的安樂兄妹好一頓臭罵。倆孩子白養了，合該綵衣娛親的時候，一個個倒是躲得快。
“你這是看不得你媽我好是吧？”安父的話剛落地，老太太就勃然發怒。右手一抬，安父剛剝好的桔子就骨碌碌滾到了地上。
老太太心裡本來就窩著火，就憋著勁等大兒媳給她伏低做小呢。結果人家根本就沒搭話，老大個沒眼色的混賬，開口就咒她。這股無名火不沖他去沖誰去。
安父暗自嘆息一聲，臉上露出苦笑。讓你瞎接話，活該被罵。從入冬已經走了好幾位老人，自家娘本來就忌諱這些。自己還大年初一就問她舒不舒服，活該被罵。
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桔子，安父試著吹了兩下。黃土地上滾了一圈，哪裡還能吹幹淨。眼神黯了黯，又撿了一個桔子剝起來。
安奶奶看著悶頭剝橘子的兒子，心裡的火就越往上湧。這個窩囊廢，就會剝橘子。他老子娘都要被他媳婦欺負死了，也不知道動手收拾。
“吃什麼吃，我是個不中用的。活著也是礙人眼，還不如早點走了，給人騰地兒，省的招人嫌。”老太太拍著大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
“媽，你這是想他爺了？大年初一的可不興傷心。”四嬸忙出來打圓場，心裡有些埋怨老太太不識禮。
哪有人大年初一就在這裡觸黴頭的，這兩年家裡本來就不太平，老太太一哭，勾的四嬸心裡分外難受。
“夠了，大年初一的，有什麼不能好好說。”安父脾氣上來，吼了一句。
放著好日子不過，大年初一在這裡鬧，讓外人看笑話有意思嗎！
“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呀，辛辛苦苦把孩子拉扯大，就是讓他們當面吼我的。”安父的一聲徹底勾起了安奶奶的火氣。一個屁股蹲坐到地上不管不顧的哭號起來。
“孩兒他爹呀，你當初咋不把我一塊兒帶走呀。我這把老骨頭不中用了呀，孩子們都嫌我煩啊。多吃兩口糧食都被人說呀。”安奶奶雙腿在地上可勁亂蹬，地上的浮土沾了一身看著無限悽涼。
看著自家老孃一把年紀在泥地上滾來滾去，安父心中難受，咬著嘴唇痛苦的蹲了下來。雙膝一彎就要跪下去。
安母一直暗中觀察著情形，見到此處一捅安仁示意他拉住安父。
大年初一頭一天，孩子爸要真是給他奶奶跪下了，外頭還不定怎麼傳話呢。
“媽，你這過著神仙日子還有啥不滿意的。”安母給了四嬸一個眼神，讓她注意配合自己。今天的事鬧出去，臉上沒光的可不光是她這個老大媳婦。
“天南海北，天上飛的，地上跑的，哪樣沒弄給你吃。”安母一瞟門外，微微提起音量。
“遠的不說，前天我還送來兩個海南産的椰子。這東西放以前就是皇帝也不一定吃的著。”安母一個眼神遞給四嬸。
“你不誇那東西稀罕，要給二姐嘗嘗。”想起婆婆留起來的一個椰子，四嬸微微撇了下嘴。說到底還是掛記自個兒姑娘，自己這些天天服侍的，也沒落著個好。
“再說家裡掛的雞鴨魚，哪樣不是可這您老人家吃。”四嬸也不是省油的燈，不動聲色就表了一功。
“是呀，除了動物園裡的老虎獅子肉咱吃不著，旁的你想吃的哪樣沒弄給你吃。我好容易得了點鹿肉，這不趕緊就坐著火車給您送回來了。您要是再這麼說，我跟老四家的真是冤的沒出說了。”安母喇叭袖一抬嗚嗚哭出聲來。
一時間安母的嗚咽聲，四嬸的哭泣聲，安奶奶的哭號聲傳出好遠。虎子年紀小，看著大人哭成一團，嚇得扯著嗓子哭了起來。
“新年頭一天都在這嚎什麼。老四家的年紀一把了怎麼還跟個孩子似的，什麼都不忌。”這是隔房的太姥聽著音不對過來主持大局。
這位太姥雖是隔房，可是輩分最長，安家不管哪一支都賣她幾分面子。三爺爺那樣的暴脾氣都不敢跟她頂嘴，她一發話安奶奶自然就收了聲。
安母她們見有人收拾安奶奶，早就收了聲音。一面見禮，一面攙起安奶奶。
“小四呢，一大早上怎麼沒見人？”掃了一眼沒看到安樂四叔，老太太問了一句。這個家裡能制住安奶奶的也就這麼一個人，老大還是太良善了。
瞧著安樂四嬸一張愁苦臉，太姥姥就明白了。無聲嘆了口氣，敲打了老太太幾句，這才拄著柺杖離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