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
含章殿常用來接待外邦使臣,毗鄰宮城內苑,距後宮亦不遙遠。
阿吉勒不顧身後魏無相呼喊:“狼主何必親自去取?遣一僕從便是!” 腳步踉蹌卻絲毫不停,飛快消失於眾人視野。
日光照在宮道上,青石泛著淺淡的光,貢品暫時存放於禦馬監西廊,查驗後方可呈獻。阿吉勒步履穩健走得飛快,方向卻與禦馬監相反,徑直穿過重重宮道。
“阿吉勒!你走錯了,那邊是後宮。”巴督追上來:“快回去,我去取吉光裘。”
阿吉勒停下腳步,轉身搖頭:“巴督,好不容易有個出來透氣的機會,你居然和我搶。”
巴督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說這點酒你怎會醉,原來是不耐煩應酬。裝醉也好,那些家主圍上來結交,沒安什麼好心,咱們只認軍主,不用理他們。”
“嘿,巴督,你也看出來了。軍主沒飲酒,應該早看出來了。”阿吉勒笑起來,眼中卻沒什麼笑意:“我走後,軍主有沒有說什麼?”
“沒有,軍主什麼也沒說,就高高坐著,舉杯比個樣子。”巴督掃了眼四周,湊到阿吉勒耳邊悄聲道:“阿吉勒,我瞅著軍主的精神,好似大不如前。大齊的臣子天天對著軍主,或許察覺不深,你我好久不見,更能看出不同。”
“你也看出來了?”左耳的狼牙墜子搖搖晃晃,阿吉勒放低聲音:“巴督,幫我應付住,我去探探讓軍主精神不振的人。”
雪霽和趙姬對坐,慢慢飲下一杯烈酒。
在白莽山的時候,她嫌烈酒嗆辣傷身,總是和阿母聯合起來,阻止阿父貪杯。經歷那麼多事後,現在方覺出烈酒的好:刀子一樣劃過喉嚨,順著喉管直燒到胃,沉浮不定的回憶暫時退去,她會獲得短暫快樂。
殿外忽然響起低沉悠長的樂聲。
“楊槃和樸國香升了位份,有人有樣學樣,也不怕被魏昭君依宮規處罰。”趙姬撚起一顆漬青梅放入口中,以為又是哪位低階妃嬪來此燒冷灶:“用度削減,連像樣的下酒菜都沒有,吹笛子有什麼用,不如隔牆丟只燒雞。”
不是笛子,是胡笳。
胡笳聲喚起久遠記憶,在沙漠綠洲的小帳中,伴隨馬藺草清香的味道,雪霽曾用阿吉勒的胡笳吹奏,一模一樣的旋律。
“我已經娶了好幾位閼氏!”胡笳聲停,中氣十足的聲音遙遙傳入鳳皇殿,阿吉勒用西戎語大聲喊著,像醉酒一樣高呼:“有的美貌,有的聰明,有的富有,都不比你差!”
“齊長寧在含章殿招待狼主,狼主手下卻跑到鳳皇殿外發酒瘋,這些西戎人真是放浪形骸,有趣。”趙姬吭吭笑:“你會西戎語,他在喊什麼?”
雪霽沉醉於烈酒的灼燒火辣,對阿吉勒的喊話無動於衷,只專注飲酒。
趙姬審視雪霽醺醺然的陶醉模樣:“不吵不鬧,是個安靜的酒鬼。”嘖了一聲:“跟你當酒友,幹喝不聊,沒勁。”
雪霽任由趙姬嘖嘖,就像任由殿外吵鬧一樣,凡事與她無關。
鳳皇殿外的守衛持戟叉住這個遊蕩到此的西戎醉漢,見他衣著華麗,猜此人乃狼主手下,著人往含章殿通報。
冰冷長戟抵著阿吉勒,戟刺寒芒爍於眼前。
早知見不到她的面,還是費盡心思潛入後宮,又是胡笳又是醉話,也沒等到一聲回應,不知道此番折騰算什麼——還是這麼冷酷無情,除了喬淵誰也不能打動她的心,包括齊長寧。
阿吉勒大笑,露出森白整齊的牙齒,無比開懷。
“哎呀,快快松開,這是狼主。”前往含章殿通報的人還未返回,渾身酒氣的魏無相率先趕來:“都是誤會,狼主醉後不認路,快快隨我回去。”為阿吉勒撣去粘在衣上的塵土,心中甚疑惑:後宮高牆禁衛均非擺設,為何喝醉的阿吉勒能避過巡邏禁衛、翻過三丈高的宮牆,直奔鳳皇殿?
“嗝,沒誤會!”阿吉勒打個酒嗝,換成漢話大嚷大叫:“這裡是雪夫人的鳳皇殿,她是我們西戎的青色月神,是諸神寵兒,還是左賢王的女兒,我們西戎人視之為神靈降世,尊貴無比!”
“我為兩件事來大齊,一是拜見天子,二是拜見我們西戎的青色月神、左賢王留在世間的唯一骨血!這些人為什麼不讓我見雪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