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她離開的背影,蘭英嬸喊了一聲:“那到時等你沈叔回來,我讓他去找你,你們自個兒定好時間啊。”
“好嘞。”姜姀這會兒的背影已經被臺階淹沒了一半。之所以只淹沒一半,是因為她眼尖地捕捉到了又一片芒草,就在沈獵戶夯好的臺階不遠處。
這一片芒草長得茂盛,都割下來後,又把背簍給填滿了。背簍壓得死沉,卸在屋簷底下,她用手翻了翻。
差不多夠了。
做被子要用的麻布已經在水裡漿洗過,曬了大半天時間,基本上已經幹了。她將抹布對折,在竹排上頭比畫了一下,覺得長度依然超標,便又折出來一塊,拿剪刀順著邊裁開。
裁出來平平整整的一塊後,還多出來許多布頭。她把小果喊進來,將布頭貼在她身上比畫了下。剩下來的這些給她做一身衣裳完全足夠,甚至還能做得更大一些。
小孩子長得快,衣服要做得正好合身壓根不夠穿。幹脆自開始時就捲起袖子穿,到時候等個子高了,再把卷起的部分放下來,這樣一件衣裳就能多穿許多時間。
一聽說要給她做衣裳,小果高興得又蹦又跳。
她從來沒穿過單屬於自己的新衣裳。現在身上的這件,也是她三哥穿不下以後勻給她的。
一開始二伯孃捨不得給,可想著舊衣裳放著也是放著,到時候等家裡再添丁,再做新的給他就是。那這件舊衣就派不上用場了,幹脆就施捨給她穿,也圖別人一句好話,說沒苛待家裡打小沒了親孃的么娃。
原先拿著這件衣裳的時候,小果還是挺高興的。可一聽說原因,那心裡就跟吃了青棗子似的又酸又澀。
不過這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她有娘疼,娘親就是她的底氣。剩下這麼好的一大塊布頭不拿來做其他的,偏要給她做一身新衣裳,不是愛她是什麼。
她把臉貼到麻布上聞了聞。上頭有股淡淡的皂香,她已經能想象到新衣穿在身上那種又香又軟的感覺了。她三哥有的好東西,如今終於輪到她了。
高興歸高興,她還是扭捏了一下:“娘親,這還沒過年呢,你怎麼就給我準備新衣裳了?”
姜姀颳了一下她的鼻頭:“又不是隻有過年才能穿新衣,咱家不講究這個。”
聽完她這話,小果心裡美滋滋的,筆直地在她跟前站定。姜姀趴在她身上描好尺寸,又在布頭上定了個形,“幫我把水裡泡著的那一茬苧麻稈拿來吧。拿的時候小心啊,別剌著手。”
小果應了聲,笑著跑出去。
麻布衣裳和被子都是洗過的,不能拖在地上弄髒,得在屋裡做。姜姀搬進來一塊大石頭墊在身下,把麻布擱在宋衍睡覺用的竹排上。
小果吃力地拖進來好大一把苧麻,在門前使勁甩了兩把水後遞給她娘親。
姜姀伸手接過:“出去玩罷。如果有需要再複量尺寸,我會喊你的。”
樂顛顛地跑開,小果爬到屋外的坡上玩石頭。一顆一顆的小石子在空中劃出拋物線,落在溪水裡叮叮咚咚直響。
而屋裡的姜姀已經開幹了。苧麻的麻絲比茼麻的柔軟許多,而且彈性更好。編法上都差不多,擰成一股,再重複了合股,就變成了可以用來縫衣裳和被子的麻線。
按說麻線還要曬過一陣再做才好。只是她今日不想等,到時衣裳和被子都縫完了再一起拿到太陽底下曬,等徹底幹透也是同樣的。
她並不擅長針線活,好在這是原生記憶裡根深蒂固的東西。上手時候,立馬喚醒了身上的肌肉記憶。
做被子用的麻布上下兩層鋪好。她先縫好了三個被子邊,然後留了個長邊往裡頭一把接一把地塞穗子,很快將內裡塞得滿滿當當。
宋衍剛在屋外洗好了衣裳,甩幹手後,在她手邊坐下。
姜姀把被子的最後一個邊角縫上,讓他摸一摸試試。
新被子不算柔軟。指尖撫過,帶來富有顆粒的磨砂感。裡頭填充的芒草穗子也不算蓬鬆,仔細摸摸還能摸著一小節一小節的硬殼,跟他在府邸時候蓋的那條金絲繡線的棉被比起來差遠。
只是從前,他從未覺得收獲一條被子是一件如此令人身心愉悅的事。最重要的是,這條被子是獨屬於他的。再關鍵的是,這條被子是姜姀親手,當著他的面一針一線縫出來的。
心髒跳得有些失序,他捧住被子壓在胸膛上,對趴在上面伏案抽針的那位說道:“讓我蓋一蓋試試。”
姜姀把剛縫了個開頭的麻布衣拿開。他翻身上去蓋好被子,偏過頭,沖她眨了眨眼睛:“被子很好,我很喜歡。謝謝你阿姀。”
姜姀面上微怔,眯上雙眼笑起來:“這算什麼好啊。你這種富貴人家出來的,能看得上這樣質地粗劣的被子?”
“看上了。”宋衍語焉不詳地說了句,似乎是在回答她的問題,卻又好像在說其他。
只當他又開始腦子犯抽,姜姀並沒有深究他話語裡的異樣情緒,低下頭,繼續給小果縫衣裳:“對了,你剛才把家裡的幾件舊衣都洗了罷?一會兒你在灶房裡生個火,我幫你掛上葦簾,你在那兒烤火躲躲。我給你往衣裳裡頭塞點兒芒草花。最近晝夜溫差大,只穿薄衣扛不住要著涼的。”
他訥訥地點了兩下頭:“那我去把外頭的柴火拿進來一些。你什麼時候開始給我縫衣裳?”
“等手上的這個做完吧,很快。”
宋衍笑眯眯地走開來,和小果兩人一道,一點點往灶房裡頭運柴火。
灶坑裡的火生得老大。關上門,整間屋子泛起了木材燃燒的悶香。
屋子裡暖融融的,姜姀的手心都熱得有些出汗。她抬眼看去,灶房裡站著的那位目光滾燙,似乎比燃燒的火堆更具熱意。
她有些不明白這種眼神的由來,覺得他或許是被燒起的草木灰給燻著了,只頷首笑了笑便低頭繼續縫手裡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