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尊曾對她說,玩弄人心,是要付出代價的。
所以哪怕心裡再不舒服,池傾仍然堅信自己一刀兩斷的抉擇,已是此刻的良策。
她從躺椅上坐起身,望著琉璃頂外深黑的天幕,靜|坐良久,開始往修仙界送信。
紅蝶一隻只飛出窗外,最終會落到唐呈和沈岑的手中——她心中惴惴不安,眼皮不時抽動,不妙的預感隨著時間的流失點滴累積。
若這種不祥的預感是源自謝衡玉的歸程,至少在那條路上,她希望他得到好友的接應。
池傾知道唐呈和沈岑總不會不顧謝衡玉。
他們甚至比她要可靠。
送完兩只靈蝶,池傾才又一次倚回貴妃榻,今晚如此漫長,窗外的夜色彷彿再不會散去。
可這畢竟是最後一個晚上。池傾想,等到天亮,所有一切都會塵埃落定,之後她與謝衡玉橋歸橋,路歸路,所有虧欠與情誼都將一筆勾銷。
這對他們都好。
她望著窗外的月色,在等著一個天亮。
醫林,謝衡玉望著窗外的月色,祈禱明月不要西沉,祈禱黎明永不來臨。
盡管在黑夜中的等待是如此難熬,絕望和希望像是螞蟻啃食著他每一寸面板,可至少……多少還是有些希望的。
如果有希望,他便可以帶著期待睡去,那會是一夜的好夢,而不必每時每刻都留神去控制那雙試圖抓瞎自己雙眼的手。
可是時間過得好快,他一夜未眠,眼睜睜看著戈壁州皎潔的月無情劃過天幕,頭也不回地朝濃重的雲層後面墜落,再然後,就是太陽的初升。
謝衡玉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他體溫太低了,整個人像是被晚風熄滅的火把,徹骨的絕望與他的血液溶合,快速地淌入他的四肢百骸。
清光劍意令他對天地間的光源有著敏銳的認知,這種洞察幾乎根植於他的潛意識,因此,即便謝衡玉掩耳盜鈴般地閉上眼,仍然清晰感受到朝陽正以不可阻擋的速度緩緩升起。
日夜交替,並不受人心的控制。
卯時來臨之前的那個時刻,他想起與池傾過往的很多,那些被翻看到爛熟於心的回憶,再次想起,依舊像是在他心頭反複切割的刀子。
他想起她陷落時失神的眼睛,想起她在激|情過後飽含愛意的目光,想起她第一次看見他背後傷疤時憤怒而顫抖的聲線……那一切都太過真實,因此不管他回憶幾次,都依然會對自己被欺騙的事實感到難以接受的痛苦。
可是,可是……他也記得她是如何與他在臨春破冰的青鏡湖邊擁吻,也記得她在那聲勢浩大的開湖聲中望向自己的眼神。
他更記得在七苦幻境,她是如何與藏瑾窩在蠅蚊肆虐的毒林,堅定而溫和地親口描繪他們的未來。
“我聽人說過……天湖開湖的景象……”
卯時來臨前的這個時刻,謝衡玉攥著手,低著頭,輕聲緩緩重複著那段令他痛心疾首的話。
“春天在花堆裡睡覺,夏天在草原上騎馬,秋季長草連天,冬天還能看冰封的天湖和寒鴉……”
少女多年以前稚嫩的聲音,彷彿跨越了時空,與男人清潤低沉的音色交織,謝衡玉的聲音逐漸輕下去,良久,他在黑暗中緩緩扯出一個悽惻的笑。
這就是他所有美好記憶的起源——來自於她和另一個與他相似的男人的過去。
神識擴散至很遠,忽然間,他聽到冥冥中一聲悠長的鐘聲。
卯時已至,她原來真的不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