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106章 鮮血從眼眶落入掌心,又從……
阮鳶和朗山都沒有想到, 他們躡手躡腳地回到花別塔,竟然迎面就和池傾撞了個照面。她穿著一身寬松的淺紫色綢子衫,安安靜靜地站在那邊打量著他們的裝扮, 雖然神情是平和的,但阮鳶依舊在那樣的目光下緊張地搓了搓手。
“我們……我們去醫林是想……是想……”朗山縱然再粗心大意,此刻也察覺到池傾的神情有些微妙的不對勁, 可他畢竟覺得自己沒幹什麼壞事,想要解釋, 吞吞吐吐地講了幾個字,卻又被阮鳶扯了下袖子。
池傾將他們的小動作盡收眼底,良久之後輕輕笑了聲, 也不問任何, 轉身往樓梯上走去。
阮鳶呆了一剎, 連忙拖著朗山將醫官的服飾盡數換下, 又照舊伺候著池傾用了晚膳, 沐浴洗漱,一套常規的流程下來,再等池傾看顧完花草,天色已近亥時,她卻依舊一言不發。
阮鳶惴惴至極,全程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池傾神色,終於, 許是被她的目光驚動,池傾抬手擋住了自己的臉,聲音從掌下悶悶傳來:“怎麼?有什麼想說?”
“抱歉,聖主,是阮鳶自作主張, ”阮鳶第一反應就是道歉,可她聽池傾的語氣,便知道她並沒有怪罪自己,於是話鋒一轉,倒是更慎重地說,“謝公子明日卯時……便要啟程了。”
池傾的眼珠轉動了一下,半晌沉默後,她輕輕嘆了口氣:“我知道。”
她躺在花房的貴妃榻上,月色透過琉璃頂灑落,將她的臉映出霧濛濛的微光,像是色澤瑩潤的貝母。
阮鳶瞧著她放下手,那道線條好看的柳眉微蹙著,給整張臉平添幾分憂愁。看得久了,她才忽然意識到,池傾身上的氣質,比起謝衡玉沒來花別塔那會兒,已經變了不少。
曾經的池傾是何等恣意瀟灑的人,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及時行樂,卻也能隨時抽身,那一股子鮮活的生氣,幾乎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
然而時至今日,阮鳶卻覺得池傾比曾經溫柔了好多。雖說不出這種變化究竟是好是壞,但至少,池傾心上掛念著的東西,總比從前要多出了許多來。
“聖主,您不去送送他嗎?”阮鳶忍不住,最後還是將這句話問出了口,“我瞧著謝公子……一直在等您去醫林呢。”
池傾沒有說話,心中卻如天人交戰,腦海裡一會兒是謝衡玉崩潰泛紅的雙眼,一會兒是藏瑾掙紮著心灰意冷的叫喊。
她這一生沒有真心對待過誰,可偏偏萬事都要爭個上風,不論在道德還是情感層面,最好誰也不虧欠,方能安安心心坦坦蕩蕩地活。可是如今,謝衡玉和藏瑾這二人,卻偏偏將她這份維持不易的坦蕩擊得粉碎。
她不忍心再去看他因她而破碎掙紮的樣子——事實上,雖然她冠冕堂皇地說,不再見只是為了謝衡玉好,可實際卻也是因為,她不願去面對自己將一顆曾經真誠熾熱的心磋磨至此的事實。
因此,阮鳶哪怕在池傾身邊等了再長的時間,卻都無法等到她任何一個肯定的回答。
阮鳶無聲嘆了口氣,俯下身想將池傾扶去就寢,可她只是擺了擺手,望著琉璃頂外影影綽綽的月亮,對阮鳶道:“你去休息吧,我還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阮鳶應了一聲,替池傾蓋了層薄毯才轉身離去。合門的瞬間,她側頭瞧見池傾臉上疲倦而怔忪的神色,實在沒忍住,小聲道:“聖主,關於您曾經的那些遺憾,我其實不太清楚,可是……若只為眼前之事,我希望您之後不要再後悔了。”
不遠處,池傾躺在那裡,甚至連睫毛都不曾動一下,彷彿一點兒都沒有聽見她的話。
阮鳶垂下眼,將門合上,輕手輕腳地離開了。
她不明白。
池傾想,誰都不會明白自己對謝衡玉這樣愧疚、懊惱卻又在意的態度究竟從何而起。
是她從最開始,便將謝衡玉當做了藏瑾的替身……或者,更過分地說,她是在清楚意識到謝衡玉並非藏瑾的同時,依舊任由自己將兩人混淆。
她將謝衡玉當做了藏瑾活在這世上的另一種可能,因此給予了他更多的耐心和寬和。
她知道,自己從不曾這樣對待過其他與藏瑾相似的男子——在她和曾經的那些替身相處時,她總會有意無意地,將他們引導成更貼近藏瑾的模樣。可是,和謝衡玉相處的時候,她卻寧願從他身上看到一些不同於藏瑾的地方。
她甚至還會刻意地,令謝衡玉變得更加光明、開朗、和煦,正如她也曾希冀著三連城的春光,好好眷顧她和藏瑾一樣。
因此,謝衡玉對她來說,即便只是作為替身,也是不同的。哪怕是花言巧語,她也確實半真半假地付出過幾分真心。
後來,謝衡玉如池傾所願地,被她所吸引,可所有的事情從他動心的那一刻開始失控。在她意識到,他對自己的感情與日俱增的剎那,又是她親手將他推開。在她確定藏瑾仍然在世之時,又是她親自放棄了他。
因此,即便是姐妹親友,她又怎麼有臉同爍炎,同阮鳶坦誠,自己是這樣一個始亂終棄,又活生生將一個真心人,逼到懸崖峭壁上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