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傾張了張口,又見醫尊指著她手中的飛行法器道:“這個,給我,你回寢宮待著去。”
池傾連忙將法器遞過去,著急忙慌地道:“千萬要快,他狀態很差,我擔心……”
“生死有命。”醫尊丟下這句話,“嗖”地便沖出醫林,消失在一片清冷月色中。
月色中,謝衡玉盯著眼前的一團晶瑩劍氣,星灰色的雙眸映著光,若潔淨的星辰。
幼時在謝家,先生們為了訓練修士對劍氣的精準度,曾讓他們做過一種非常危險的訓練。那訓練,首先要將劍修束縛在木板上,再蒙起眼睛,隔空禦劍,貼著自己身體的輪廓落劍,最後畫出的輪廓最貼近實際身形的有賞,反之則有罰。
那獎賞往往是一塊玉佩。
謝衡玉有滿滿一箱。
而此刻,那團被月光所化的劍氣懸在他的眼球前,也是那樣令人心驚的危險距離,彷彿只要吹來一陣風,或是他眨動一下眼皮,那劍氣便會毫不留情地刺穿他的眼球。
可是謝衡玉只是睜著眼,面無表情地盯著那在他雙眼前倏忽來去的劍氣。
今夜的月色很好,月亮很美,他想起人間一切關於月亮的詩詞,什麼天涯共此時,什麼千裡寄相思……分明是這樣好的月色,他此刻卻沒有半點留戀之情,唯一的可惜,是他沒了力氣,再借這月色舞一次劍。
他抬起眼,劍光直至眼球高高揚起,他緩緩閉上眼,聽見樹葉落地的輕響,聞見花別塔無處不在的花香——從此之後聽覺和嗅覺會取代一切,他要把自己最厭棄的那部分完完整整地剖出來,留在這個令人絕望的……
“謝衡玉!謝衡玉!老夫來給你看診了!!!老夫差點忘了……老夫手上還有新開的一劑藥……”
突然間,醫尊蒼老卻飽含活力的聲音從屋外響起,他這次居然沒有敲門,而是一掌轟然將大門劈得稀巴爛,一邊往裡沖,一邊大喊道:“哎呀呀呀不好意思,下手重了,這門質量很差啊哈哈哈哈哈……”
一向穩重的醫尊語無倫次地沖進寢間,用極密的話語掩蓋住了內心的慌張,要說池傾那樣子,他也著實是第一次見,因此更怕踏進寢間,鞋底先一步踩上的是謝衡玉的血。
但是還好。
謝衡玉站在窗邊轉頭朝他望來,臉上保持著一個溫和完美的笑,緩聲道:“醫尊,今夜月色極好,我有些貪杯,抱歉。”
醫尊一下子頓在原地,差點沒有左腳踩右腳把自己絆倒。他看著謝衡玉那除了憔悴外,簡直跟沒事人一樣的臉,心中忽然生出一種很不妙的預感。
“今天藥按時喝了嗎?”老頭板起臉,故作兇狠地道,“你貪杯,老夫前功盡棄,你熬夜,老夫英名盡失。你也不想敗壞老夫妖域第一聖手的名聲吧?”
“怎敢?”謝衡玉垂下眼,月光落在他清瘦頎長的身上,像是為他攏上了一層虛幻的薄紗,他在月色中沖他好脾氣地笑,“從前是我所求太多,今後再也不會了。”
這是……想開了?
醫尊眉頭一會兒蹙起一會兒松開,考究地打量他,彷彿在盯著一份難辦的醫案——雖說他不醫心病,但對謝衡玉之前的情況,也算是有所瞭解,按他那種程度的心疾,可不是這樣一下子說好就好的。
老頭一思考就喜歡捋自己的山羊須,如今更是越捋越快,越捋越大力,到最後,幾乎要從下巴上薅下幾根似的。
謝衡玉無奈道:“醫尊。”
醫尊立刻回過神,朝他招了招手:“窗子關上,什麼時辰了?夜風是能吹的嗎?你又要害得老夫一世英名毀於一旦。”
“不敢。”謝衡玉關上窗子,點起燭火,請醫尊在桌前坐下,沒事人似地微笑著,“醫尊新添了什麼藥?可有方子寫於我?”
醫尊一愣,他想起自己在走進此處前喊的話,心想這可有些完蛋,畢竟他當時只是隨便編了一個藉口給自己先發制人打打氣——畢竟這三更半夜的,他睡意還沒散就沖到這兒了,哪還有什麼新方子。
醫尊咳了一聲,道:“先診脈。”
謝衡玉輕笑著伸出手,心脈竟並不如從前沉重滯澀,意外地……還不錯?
醫尊沉吟許久,診了又診,隨後松開手,又開始捋鬍子。
謝衡玉坐在一旁,含笑看著他思緒萬千的模樣,並不打擾。
良久,醫尊試探著道:“你不問我為何此時前來?”
謝衡玉搖頭:“我原該住在醫林的,與您也算近鄰,如今只是搬了個住處,您想何時來都可。”
醫尊盯著他的眼睛,又道:“那你也不問問我,來之前,見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