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你走吧。”
“藏瑾。”
兩個字入耳, 天塌地陷,心如刀絞。
已經無需多問了,不管是當真認錯還是刻意為之, 不管她是不是真的將他和藏瑾搞混,不管她有沒有從混沌的邊緣醒轉。
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確實徹徹底底地輸了, 一敗塗地,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
月色落在謝衡玉身上, 樹影蕭瑟斑駁,疾風狂起,落葉飄零, 那悽慘的影像是有跡可循的哀歌, 他僵冷地站在她面前, 死死盯著她的眼, 突然開始狂笑出聲。
池傾被裙擺掩蓋的手用力掐入掌心, 她盯著他消瘦的,病態的,癲狂而絕望的臉,彷彿看到一株豔麗而有毒的花飲鴆而亡。
她記得他最初的樣子——那時候,明明是她最常將他與藏瑾混淆的日子,可他那時最細微的表情,依舊能在她的記憶中清晰地翻找出來。
那時的他是溫和而清冷的皎月, 一身白衣地坐在花別塔的大殿,黑貓撲到他身上,白衣便沾上了幾根貓毛,他伸手撫摸它松軟的皮毛,滿臉無奈而溫柔的笑。
從那時起, 她便已經能將他與人族任何一個擲果盈車的美談佳話關聯起來了。
可是如今,他毫無防備地靠近她、接納她,將最柔軟最坦誠的血肉剖開展露給她……更別說在那之前,他們已經經歷了那麼多次生死,他拿命換她,甚至不曾有過半點猶豫……就算是再不相熟的兩人,走過他們這樣相同的路,也不該形同陌路。
但偏偏……偏偏他們如此。
腦海中那個滿身風華的青年,與如今這個悲切瘋癲的男人重合,池傾看著謝衡玉消瘦的臉頰,凹陷的眼窩,青紫的眼圈和細小的鬍渣,心中忽然泛開一陣劇烈的痛楚。
謝衡玉是不顧一切撲向烈火的飛蛾嗎?
可如果他是逐光而來,頃刻化灰的蛾,本該佁然不動的火焰,為何也有燃至殘燼的絕望呢?
她死死按住自己的心口,又想起他在修仙界的那些好友,她想起沈岑,想起唐呈,他們無一例外地,都或多或少透露出不願謝衡玉繼續留在她身邊的想法。
那些真心在意他的人,原來在那時就看出他患得患失,難有善果的結局了。
他不該靠近她的,他不能繼續在她身邊了。
池傾這樣想著,猛地從榻上站起身,無視了他愴然失聲的大笑,冷冷開口:“既然如此,養好傷,你就走吧。”
謝衡玉的笑聲一下子止住,她從他身旁徑直離開,淺粉的裙擺飄蕩,帶起複雜的花香,那香氣曾誘他失去理智般瘋狂地靠近,但此刻落在他鼻端,卻像是滲入骨髓的劇毒。
蒼涼的月光落在他身上,他沉默著,望著她頭也不回地離開的背影,忽然開始唱起一段不知名的調子。
那調子陰氣森森,如鬼泣,又悲又喜,像是……葬禮中炸響的鞭炮,或者是婚儀上奏響的哀樂——他想起來了,那是銀葉谷主曾在荒原上唱過的曲調。
謝衡玉躺在地上,月色如水,流淌在他臉上,猶如斷不掉的淚痕——她走遠了,與夢中的那個時刻一樣,他被留在黑暗中,被留在冷月裡,被留在孤魂野鬼才配安置的角落。
等到風歇了,酒殘了,歌盡了,他隨手裁下一片月輝,便能落而為劍,切斷這一切凡塵俗世的痛苦。
他的目光落在那月光裡。
月光裡,池傾疾步往醫林奔去,她爭分奪秒,甚至甩出法器,彷彿慢一步就要抱憾終身。
小半個月,醫林已經新蓋了不少的屋館,但不管是哪處,此刻都早已熄了燈。
池傾不管不顧地撞開一扇木門,直奔寢間而入,在榻上之人醒轉發出怒喝的下一瞬,雙膝一屈,重重跪在地上。
醫尊的怒吼剛嚎出開頭,就戛然而至,他坐起身,皺眉盯著池傾在黑暗中那小小的身影,恍然捶床大悲:“我說了什麼!我之前我說了什麼?!!!”
“您去救救他……您去救救他……”池傾臉色白得不像話,她死死攥著自己的衣襟,眼淚不知何時淌了滿臉,“是我不好,但我沒有辦法了……我給不了他承諾,也不能再拖著他留在我身邊了……您去救救他……別讓他尋死……他真的不好了醫尊,我求求您……我從沒有這樣求過您。”
“站起來,站起來!”醫尊豁然起身,用力緊了緊自己綁著鬍子的繩,以世所罕見的老者能夠達到的速度換上了外袍,對池傾厲聲道,“一州聖主,不許跪。”
池傾見他應下,終於撐著地面艱難地站了起來,她用力抹了抹眼淚,小聲道:“謝謝醫尊,我送您去。”
“不必。”醫尊斷然呵斥,“既然說好了一刀兩斷,那小子倒也罷了,你不許再糾纏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