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了法陣,屍火在轉瞬之間便鎖定了他們的所在,何況大火早已燒至森林,這已經不是能夠交談的安全之處。池傾的心髒被那大火牽動著高高吊起,卻又在聽到謝衡玉的話語時如墜冰窖。
一邊是源於自身的求存之心,一面是被謝衡玉拉到谷底的向死之意。她無法分辨他話中真假,只能在大火燒至腳下的瞬間甩出飛行法器,一手拉著謝衡玉,一手扯著阮楠的衣領,徑直往身後的山巔而去。
“你是認真的?”大風在池傾耳畔呼嘯,這山巒應當是拂曉鐘內唯一一處沒有被屍火侵蝕的地方,她的鼻腔中的焦糊味兒被山風吹散了些許,思緒也總算清明瞭些。
雖然在進入銅鐘之後,池傾有過一瞬間的憂懼,害怕謝衡玉果真懷揣了某種同歸於盡的想法。可是這種擔憂,其實只是源自於謝衡玉曾經表現在她面前的……過度看低自身價值的認知狀態,和太過極端的奉獻精神。
她並不覺得,他真的會想要去死。
但就在方才,謝衡玉的那些話,是完完全全地將她搞糊塗了。
他真的想死?因為什麼?因為她玩弄了他、欺騙了他,並且默許了他一刀兩斷的想法,他就要去死???
雙足落於山巔的瞬間,池傾甩開阮楠的衣領,雙手掰過謝衡玉的肩膀,迫使他低頭望向自己,鄭重而嚴肅地重複了一遍:“你真的想死?因為我???”
謝衡玉望著池傾眼中那樣顯而易見的茫然和驚愕,又從那雙清澈的黑眸中看見了自己此刻消瘦落魄到極點的身影,一種絕望的窒息感幾乎是在瞬間擠滿了他的嗓子。
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自打從池傾的七苦幻境出來後,他的神識彷彿在逐漸抽離自己的身體,最開始日夜不散,似乎根於血液中的痛苦絕望,到如今也只剩下了虛無的一點兒。
他明白自己這段日子的狀態不好,時常會神思恍惚,暴瘦失眠,對於外界和時間的感知也變得微弱。可是直到現在,直到他從池傾的眼中看到自己真正的模樣,他才恍然反應過來——原來這是他,原來他瘦了那麼多,變成了這般不堪入目的樣子。
謝衡玉死死擰起眉,狼狽地迴避著池傾如鏡般的眸,片刻沉默後,他短促地笑了起來:“不,當然沒有。”
“你要好好活著,謝衡玉。”池傾此刻終於感覺到謝衡玉有些不對,可是仔細回憶他這些天的舉動,卻又不太明白他究竟哪裡出了問題,只好字斟句酌地勸慰,“哪怕是為了修仙界,或是妖族的……那些孤苦無依之輩,你的存在,還有你改良的機甲術對於他們而言,已經意義重大。你得活著……所以,千萬千萬別再說那些話了。”
“哦。”謝衡玉應了一聲,彷彿剛從沼澤中費力掙紮出來,眼神都有些恍惚,“對的,我剛剛還答應你,要把機甲重新修複好呢。是啊……我才答應過的,怎麼能說這些喪氣話?”
他站在山上,轉頭望向身後的天際。拂曉鐘內世界至清晨而始,拂曉而終,此刻漫天一片深濃的暗色,然而其下火勢沖天蔓延,映照高空,生生染出一片悲壯而悽美的赤紅。
只是,這終究還是夤夜時分了。
謝衡玉瞧著那天地相映的紅,彷彿從中看到了玄冰火山深處沸騰的巖漿——那是一切心念開始和終結的地方,埋葬了他太多無謂的妄想。
他一點兒也不喜歡紅色。
“放心。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許久後,他揚起嘴角,掌心抬起,撕下長空之中的半幅火光為劍,在山中落下圈圈古老複雜的陣法印記。
“這座山地勢很好。若是將屍火集中引至此處,困住一時半刻並非難事。”池傾望著足下圈圈蕩開的陣法,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胸有成竹一些,“你已經做得夠多了,只管在山上等我就好。”
謝衡玉指尖一顫:“你想做什麼?”
池傾取下頸間的儲物鏈纏於指間:“姐姐給我留了不少法器呢,我總有方法將屍火引來的。”
細長的銀鏈自她手中垂下,項鏈末端裝飾用的銀蝶在謝衡玉的視線裡輕輕地來回晃動了兩下。他知道池傾多半是在騙他。
曾經兩人最親密無間的時候,池傾將這條儲物鏈開啟的字訣告訴過他,在前往修仙界的那段日子裡,她使用了多少的法器,儲物鏈中又還剩下幾件靈力完好——這些種種,即便他沒有刻意去清點,可心中也是有數的。
自池傾從七苦幻境中出來之後,她在妖族根本沒有停留太長的時間,那些損耗的法器沒有機會重新鑄造,自然也不會有更多的助益。
因此謝衡玉知道,池傾此刻說的這話,應當是沒有什麼底氣的。
他靜靜望著她,眸中情緒千回百轉,最後卻只吐出一個字:“好。”
池傾抬頭與他對視一眼,等了等,以為能從謝衡玉口中聽到更多關切的話來,可他什麼都沒說,只是別開了視線。
她低下頭,在心底暗自笑了笑自己何等自作多情,抓住儲物鏈,縱身躍下山去。
“……”
“謝師父,你們可太奇怪了。”山上,阮楠在池傾面前,早已習慣性地將存在感放到最低,如今見她躍下山,才終於敢多說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