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衡玉站在崖邊,視線一路追隨著池傾的身影遠去,直至她消失於火海,他才緊緊攥著拳,轉頭朝阮楠投去詢問的目光。
阮楠說:“謝師父,你教我機甲術,還幫我清除了魔氣。你是個好人……”
謝衡玉弄不清她想說什麼,許久才道:“所以呢?”
阮楠說:“你是個好人,所以你不要再喜歡她了。”
謝衡玉從未想到自己會在阮楠口中聽到這句話,他猛地回頭逼視向她,目光淩厲冰冷,帶著一種被侵佔了領地的危機感:“你在說什麼?”
阮楠託著下巴,枯瘦的臉上揚起一個突兀的笑容:“我曾經的丈夫,和她是一樣的人,在他們眼裡,誰都是可以利用的東西。他們對你好,是因為你還有用。但若是你沒有用了,他們轉頭就會把你丟掉。”
她本坐在地上,現下雙手撐著地,行屍走肉般站起身,張開兩臂朝謝衡玉轉了個圈:“你看看我現在的樣子,都是因為我遇見了公儀襄。而你,如果再留在她身邊,也會變得和我一樣,形容枯槁,不人不鬼。”
謝衡玉看向阮楠的目光一片冰冷,毫無波動:“她和公儀家的人並不一樣。你如何能來妖族,如何能學習機甲術,如何能有今日,全是仰賴於她——你是最沒有資格指責她的人。”
“啊哈哈哈哈。謝師父,你怎麼不聽勸呢?我是為了感謝你除了我的魔氣,才跟你講這麼多的呀。”阮楠歪了歪頭,撫掌尖聲笑起來,“當然啦,若是你不相信,自可以走一步看一步。只是她這種人的真心啊,是最難懂的了。有人託我告訴你——若是你再去深究,只會更陷進去,難以自拔咯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人?”謝衡玉在阮楠尖細綿長的笑聲中,敏銳地捕捉到了一個字眼,一陣森然的寒意驟然湧上心頭,“是誰?”
阮楠用那雙凹陷的雙眼盯著他,仗著謝衡玉脾氣好,越發肆無忌憚地咯咯地笑個不停:“我不知道呀,我是很久以前,在公儀家見的他。他臉上戴了個那麼大的笑臉面具……”
阮楠伸手在身前誇張地比了一個大大的歡喜面,咬著手指,神經質地笑嘻嘻道:“哦,他還說,等我有機會跟你說這事時,你一定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她好奇地湊近謝衡玉:“所以現在……你知道了嗎?”
阮楠尖銳的嗓音如同一把利刃,鮮血淋漓地插入他的大腦,攪動又拔出。
謝衡玉蹙著眉,在劇痛的回憶裡,重新翻找出那戴著歡喜面在火山平原上舞蹈的人——那是個揮之不去的鬼影,與他最痛苦的記憶相生相伴,幾乎與他的絕望齊名。
藏瑾。
謝衡玉喉結滾動,在這須臾的寂靜中,反反複複地多次逼迫自己,不要再踏入那人的陷阱,不要再向阮楠追問更多。
可不過是幾拍心跳的間隙,理智再一次被沖動摧垮,明知道這些疑問早在對方的算計之中,他卻依舊固執地詰問出聲:“你同他說了什麼?他是不是問過你的八字?你果真不清楚自己身上有魔氣嗎?是不是……他給你種下的?”
“這只是謝師父的猜測,所以謝師父要自己找答案呀。”阮楠消瘦的面部輪廓,使她臉上那雙眼睛越發突出,她直直看向謝衡玉,裂開嘴,笑得隱秘又奇異,“何況,你怎麼證明,我知道自己身上有魔氣呢?”
……故意的,這也是他故意的。
謝衡玉面白如紙,又一次回憶起藏瑾在潭底對他說的那些話。
“我將所有的真相都告訴她了,可是她替我隱瞞了一切。”
“你盡可以回去,看看她到底站在哪一邊。”
藏瑾當然清楚,這些話傷他至深,如同梗在他心口的一根刺,哪怕如今真正見到了池傾,他依舊不敢詢問。
可是如今,藏瑾將這個精神失常,身份特殊,卻手無縛雞之力的阮楠塞到了池傾身邊——若她真的有問題,他不可能不告訴池傾。
事到如今,他還是不能容忍一點危險潛藏在她身邊。
如果藏瑾早已和阮楠串通,此刻阮楠在他面前露出馬腳,究竟是為了什麼?
只是為了刺|激他……去向池傾問清一切嗎?
可是,如果當真問出了那個令他心如死灰的答案,他又該怎麼辦?
謝衡玉望著阮楠那沖動又癲狂的笑容,沉默著,落下一道劍意死死錮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目的達成了。”良久之後,謝衡玉垂著眼,淡漠而痛苦地開口,“我會去向她問個清楚,會去……給他看一場大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