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可以為池傾去死,而且能死得心甘情願、無怨無悔,哪怕池傾種不出長命花給他,他也……也不會因此埋怨池傾毫分。
若她願意愛他,他怎會忍心看著她等他那麼多年。若他同藏瑾如今這般活著,哪怕是用爬的,他也會爬回她身邊。
可是,沒有如果了。
他的存在,只不過是藏瑾與池傾之間的一個插曲,微不足道,無人在意。
謝衡玉轉頭望向潭中幾近見底的漩渦——那通道是漆黑的,前路未蔔,看上去像是個陷阱。
可他恍恍惚惚地,沒有多餘的心力再去思考什麼,徑直躍身而下。
潭邊,一切重歸寂靜。
藏瑾面具後的笑意漸漸散去,整個人宛如一柄被夜色映照著的鋒銳的刀,冰冷到一點兒鮮活的情緒都叫人難以察覺。
他的視線也落在潭底洞口,看了許久,轉身走了。
潮濕的洞xue內,人的腳步聲再輕也顯得清晰。身為殺手,藏瑾習慣了隱藏自己的腳步聲,因此在察覺到鞋底踩在濕滑地面的聲響時,他的內心陡然生出了一種滔天的怒意。
錚然一聲,是刀尖出鞘之響。
藏瑾不知從何處抽出一柄寒光淩淩的長刀,抬手一揮,已見嗜血之色。陣陣刀光之中,灰袍獵獵紛飛,卻絲毫未曾影響他的身手——事實上,他許久沒有用刀了,可一旦將其握在掌心,那彷彿存於血脈中的本能便又一次決心。
他垂髫便摸刀,天生就是用刀的好手。
而若這把刀對上謝衡玉的劍,勝算幾成?
思及此,藏瑾手中的動作更快,一把刀被他舞得虎虎生風,渾然忘我,簡直到了人刀合一的境地。
洞中黑冷孤清,唯一一點光源是謝衡玉留下的明光石。細細看來,這靈石的光線比燭火要稍淺些,更柔和一點,彷彿宮燈中映出來的燭光。
藏瑾縱情舞了許久,忽然側眸回望,長刀一轉,反手挑飛明光石,直直將其摔入潭底洞中。
由此,最後一點光源消散。
藏瑾終於停下動作,有些煩躁地甩了甩手。
視線重新恢複了黑暗,可明光石最後的那一點光卻依舊莫名其妙地在藏瑾腦海中揮之不去。
周遭有些相似的環境,確實是令他想起了池傾從前的樣子。
想起她站在無光的冷夜中,提著花月樓的宮燈,站在卵石小道上看他練刀的樣子。
“這是風花雪月的地方,不是舞刀弄劍的地方。”
當年的池傾總愛在他面前說這種話,顯然言語是不贊成的意思,但少女的語氣卻興致盎然地,好像並不希望他停下。
藏瑾記得,每當他聽池傾講起這種話時,他便總會略停下動作,在短暫的間隙裡觀察一下她的神情。
黑漆漆的冷夜,她手中的燈是近處唯一柔和的光源,那零星的光映出她的臉龐,第一眼便叫人瞧見那雙如星子般明亮的眼睛,它認真地注視著他時,總會給人一種微妙的錯覺。
錯覺自己被她深切地在意著。
藏瑾收刀的動作重了幾分,入鞘時虎口竟有幾許麻意。
可如今,不一樣了,他想。
曾經池傾的生命中只有他一個人,而如今,她遇見了太多人,萬花叢中過,早已與從前不同了。
……甚至,在他褪去偽裝,於她面前現出真容的瞬間,她竟然……好似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谷主,我已經出了七苦幻境,不必再這樣捉弄我了吧。”
彼時手中護著七傷花的池傾,在面對他時,竟然半點錯愕激動都沒有顯露。
她只是無奈地搖了搖頭,將七傷花鄭重地遞到他手中:“我要問的那些問題,你盡管告訴朗山和來炆,我這兒有些急事得先去處理一下,谷主,你既已立誓,但願你切勿食言。”
池傾對著藏瑾的這張臉,卻只平靜說了那麼幾句話,便轉身往山下走去。
她跑得那麼急切,衣袂紛飛,像是一隻倏忽消失的蝶,誰都知道她要去找謝衡玉——他們之間的關系,並不是一個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