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感情此消彼長,她覺得池傾更……
修仙界的上空, 一匹飛馬扇動雙翼,如白日閃過的一道電光,倏忽消失於蔚藍的天際。這是由妖域芳草州聖主親自養大的靈駒, 放眼天下也未必再有第二匹飛馬的速度能望其項背。
從修仙界到妖族,遙遠的路程在這白馬的羽翼下,也不過是日升日落之間的光陰。可是任誰也想不明白, 這匹飛馬為何進入妖族的領域之後,竟然反而旁若無人地緩了下來, 然後用一種尋常馬駒都瞧不上的速度,慢悠悠地在妖域上空,朝戈壁州的方向兜著圈兒地駛去。
白馬突然間減速, 自然不是出於它自己的本意, 下達命令的是馬車內的池傾。
而此刻, 她正蜷在車廂內, 怔怔地望著簾外蒼茫的雲海。
人族總愛說“近鄉情怯”這種在妖族聽來略顯矯情的詞, 但直到今日,池傾才意識到原來自己也體會到了這種情緒。
飛馬小小的車廂彷彿一個安穩的罩子,在車裡,她可以什麼都不去想,可一旦離開這方寸之地,她便不得不去面對外界難以預測的風雨——面對得知了替身真相的謝衡玉,甚至還要面對……
池傾的目光顫抖了一下, 緩緩從窗外收回,落到車廂角落放著的一塊留影石上。
“聖主,在銀葉谷中,我只與你立了誓。”
記憶回到火山腳下,那個穿著灰袍的男子步履無聲地再次追至她身後, 行如鬼魅,聲音幽幽。
池傾回過頭,不得已地又一次對上了那張與藏瑾一般無二的臉,她無法說清彼時自己看著那張臉究竟在想些什麼,只是視線下意識地閃躲,語氣也強行地冷淡起來:“我如今沒有時間聽你的答案,你將一切告知來炆,與告訴我是一樣的。”
灰衣人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著她。他的視線銳利,彷彿毒蛇死死鎖定著自己的獵物,在狩獵開始前,便已經用目光一寸寸將她撕扯了開來。
“所以……是裝的嗎?”灰衣人在片刻後露出了一個饒有興致的笑,那是一個藏瑾從前不太會顯露的表情,過於陰鬱,至少他從不曾在池傾面前展露過半分。
池傾看著他的臉怔了一瞬,心頭像是被鈍刀子磨了一下:“你……什麼意思?”
眼前藏瑾的臉有點過於年輕,彷彿還停留在他們在妖域逃亡的那段日子。其實認真算來,藏瑾與謝衡玉年齡相仿,若他還好好活著,此刻的五官輪廓應該早已褪去了少年氣,完全長開為稜角分明的樣子了。
但是,正因為眼前的這張臉沒有任何被歲月侵蝕的痕跡,落在池傾眼中,便多少顯得有些不太真切。
她之前剛在七苦幻境中重溫了一遍過去的事,面對藏瑾的這張臉,顯然不會有從前那麼強烈的反應,何況眼前的這位銀葉谷主向來狡猾多謀,行事莫測——她並不願意在他面前失態,又被抓住什麼把柄。
池傾暗地裡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才強做坦然回望過去,笑了笑:“谷主有話不妨直說,還有,斯人已逝,往後請不要再幻化這張臉了。”
灰衣人彎了彎眼睛,那雙桃花眸中的神色突然柔和下來,池傾乍然一眼望見,腦海中“嗡”地一聲,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同謝衡玉對視。
見她微蹙了眉頭,那灰衣人眼底的笑意卻更深:“你有沒有想過,這張臉,就是我原本的樣子?”
他一邊說著一邊走向她,衣袍曳過火山腳下灰濛濛的地面,那散漫的姿態,卻如同一隻極具傾略性的獸。
“傾傾……你如果想要分辨這張臉究竟是不是幻術,其實並不難,對嗎?”青年略顯蒼白的手指從寬大的衣袖中探出,冰冷的指尖握住池傾的手腕,一點點收緊,施力將帶著她的手伸向自己的臉龐。
池傾身體一僵,接著彷彿終於理解了青年話中隱藏的意思,連身體都開始顫抖起來。她的指尖離那張臉越近,就越發像是要捅破一個陰陽相隔的夢境——可是離開夢境之後,她要面對的究竟是什麼呢?
池傾沒有想好,一點都沒有。
她只知道自己花了好長好長的時間,才終於接受了藏瑾離開的事實,並且花了更久的時間,去接受自己對藏瑾難以忘懷的虧欠。甚至,為了能從那天人永隔的一瞬間裡走出來,她有意無意地招惹了很多的人,也確實有一度,妄圖用那種半真半假的虛偽感情,短暫地填補自己空虛的內心……
比如謝衡玉……他當然也是其中之一。
池傾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什麼好人,在藏瑾死後,她不僅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塌糊塗,也將許多人的生活也攪得天翻地覆。
若說虧欠,她對謝衡玉,對玄鷲,對曾經那些被她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男寵難道一點兒都沒有嗎?
不,不是沒有,只是她曾經覺得無所謂而已——可這份無所謂,正是建立在藏瑾已死的事實上,才能存在的。
如果他並沒有死,她根本不會去招惹他們,觸動與謝衡玉這樣……令她現在想來都有些無措的因果。
而現在,若藏瑾的死亡都成了謊言……這又算是什麼呢?
池傾猛地甩開灰衣人的手,像是迴避著洪水猛獸般急急退開了一大步:“不要再拿他開玩笑了。”
“啊……果然是裝的。”青年望著自己空落落的掌心,臉上的神情十分微妙,卻也並沒有太過清晰的指向。
他探究地看了她一會兒,隨後重新若無其事地再去拉她的手,池傾低著頭還在往後退,而對方的動作卻帶上了幾分強硬——只不過這次,他只是將一塊不大的圓形石頭塞入了池傾的掌心。
“留影石。”灰衣人松開她,將身後掛著的歡喜面端端正正地戴回臉上,“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在這裡面,不過……還是等你什麼時候想明白了再看吧。”
他低頭隔著面具看了看她,在離開時意有所指地補充了一句:“時間,確實會改變很多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