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瑾於是沒有理睬她,移開目光,身影倏然自樹上躍起,幾息間便消失在了濃濃的夜色中。
翌日清早,三連城中最負盛名的鏢師死在了花月樓,他被一刀封喉,死前神態安詳,瞧不出半點痛苦。這訊息不脛而走,很快傳得滿城風雨,鴇母火冒三丈,買了不知幾條訊息鎖兇,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是誰接了這致命的單子。
花月樓的生意因此受到了很大的影響,池傾年紀小接不了客,便每日被迫承受著老鴇的洩氣責打,日子一下子又難過起來。
某些被打得滿身是傷的夜晚,她偶爾會想到藏瑾——要是自己將他供出來,是不是就不用承受這樣的打罵了?
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逝,不知出於怎樣的權衡,池傾最終仍然沒有透露有關藏瑾的一星半點。
好在,鴇母也算是有些本事的,她帶著花月樓的姑娘們避了一段時間的風頭,複業之後,生意倒也依舊算得上興隆。
某天,又是同樣的深夜,同一棵樹下,池傾仰頭看著月亮,錯眼間便又對上了那雙疏淡的灰眸。
她的睫毛翕動了一下,像是什麼都沒注意到似地移開了視線,冷淡地闔上了眼。
夜風輕拂,沙沙作響的樹葉聲中,隱隱夾雜了一聲輕輕的悶笑。
池傾愣了一下,忽然意識到這是自己第一次聽到藏瑾的笑,她遲疑了幾息,再睜開眼時,那個神出鬼沒的少年殺手早就消失在了黑夜裡。
目光下移,只看到身旁的涼石上,靜靜放著一瓶傷藥——怪小的,用不了幾天。
池傾將它拿了起來。
後來為數不多的幾次相遇,總是在同樣的地點,同樣的位置。
藏瑾依舊不跟她說話,除了送藥,還是送藥,而池傾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大部分時間都裝作沒發現他似地假寐,醒轉後拿了藥就走,臉上也沒再出現過什麼訝異的神色。
光陰似箭,轉眼入秋。三連城在妖域北面,天涼得很快,一夜北風,吹得人面板都要僵冷掉一般。
因此,在中秋來臨時,池傾抱著膝蓋,望著空中銀盤似的大月亮,喃喃自語地說了一句:“天冷了,我以後不來了。”
樹上很久才有少年的聲音傳來:“傷好了?”
池傾轉頭望向一旁涼石上不知何時出現的小藥瓶,第一次沒有伸手去取:“之前託你的福落下的傷,早就好了。”
藏瑾停頓了一下:“她們不是天天罰你?”
“哦?”池傾笑了一下,聲音有些諷刺的涼意,“你怎麼知道她們會罰我?”
藏瑾不吭聲了,許久之後才道:“冬天,你會去哪裡?”
池傾直起身,伸手抻了個懶腰:“不知道。”
她拿起那個藥瓶,站起來後退了兩步,抬手往樹上丟了過去:“以後別來了。”
藏瑾伸手接住,指尖摸索著那個瓷瓶,半晌沒有說話。
這次,是池傾先走開的。夜風太冷了,已像是南方的冬日,池傾身上還穿著初秋的外衫,多少顯得有些單薄。
藏瑾望著她一路快步走過小道,直至身影消失在一扇虛掩的院門後,如常沉默地躍空而去。
池傾以為這就是她和藏瑾的最後一次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