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74章 想逃離到沒有藏瑾的地方去。……
七苦幻境中的景象還在不斷地變幻, 謝衡玉靜靜站在幻境邊界的虛空,如同看客怔怔望著戲臺上融不進去的聲色犬馬。
時至此刻,他總算明白池傾這段漫長的過去, 被七苦幻境盡數複刻的意義——七苦之中,有一苦為“怨憎會”,那是日複一日地伏低做小, 不得已地與怨懟之人虛與委蛇。
比起生死之苦,它或許算不上石破天驚, 但滴水穿石的折磨,卻依舊令人備感煎熬。
藏瑾的飼養人不明不白地失蹤了,這事一時鬧得很大, 最終卻也無疾而終。於是, 這位在三連城中名聲鵲起的少年殺手, 最終成為了這組織中一個相對自由的人, 雖出入不定, 少有人管束,卻也變為了一把誰都能差使的刀。
他的地位似更高了些,手上沾的血也更多了。
而池傾自那夜的月下一面之後,便也再也沒有見到過藏瑾——那個彼此心知肚明的秘密,彷彿隨著飼養人死無對證的消失一道被塵封掩埋。他們像是兩條一度靠近卻又徹底分離的平行線,在利用完彼此之後,果斷地甩開了對方。
橋歸橋路歸路, 一個殺人,一個騙財,又同在這座混亂的城中艱難求存。
彼時的藏瑾與池傾淡漠得如出一轍,同樣將人心看得一文不值,即便共享了一個骯髒的秘密, 但兩人之間的關系也並沒有因此拉近。
謝衡玉旁觀著一切,那顆在看到藏瑾的容貌時高高懸起的心,才總算放下了一些。
其實……藏瑾與他也不是很相似啊——畢竟,這世上哪會有那麼多人,總將他錯認成另一個人呢?
謝衡玉沉了一口氣,稍微調整了一下心態,便將注意力重新移回池傾身上。
許是因為池傾從小被封印了太多年,她體內妖力比尋常妖族要平靜許多,而妖丹的成型也更加緩慢。始齔之年,池傾提前敲鬆了自己的乳牙,於是,在經過一番檢查之後,她順理成章地被當做普通的人族女孩賣進了花月樓。
池傾從一個虎xue走入另一個狼窩,雖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也早就與花月樓的老鴇有過私下的約定,但在她的臉上,卻並沒有看出半點兒因為脫離了飼養人而産生的輕松。
她和三連城中大多命運多舛的孤兒一樣,被太長久地困在泥濘的沼澤,對痛苦和嫌惡的感知都非常微弱,除非遇到真正的威脅才會反抗,否則大多數時間……似乎都是在忍耐。
謝衡玉看著小姑娘在花月樓中一點點長大,直到此刻才明白,曾經在拂綠欄時,池傾身上那種抗拒卻又如魚得水的熟稔究竟來源於何處。
過去無可挽回,在池傾少年時的這一段漫長的記憶中,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怨憎會的痛苦折磨著。可是,她因並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擺脫三連城的這一場大雨,於是早就學會了適應現實。
謝衡玉依舊無法找到那個能夠使用浮生一夢的節點,漸漸他便也知道了——在這段記憶中,他應當幫不了她。
可是,池傾曾自己走出來過一次,就像在那場傷寒交錯的大雪中,即便沒有謝衡玉,她也依舊咬牙活下來了一樣。
他知道池傾是個堅強的人,甚至在旁觀了她的七苦幻境之後,他意識到她遠比自己曾經想象的還要更加堅韌,只是心中的難過,卻因此愈發累積——他要是能早點遇到她就好了,要是她在三連城的時候,他也能陪在她身邊就好了。
謝衡玉這樣想著,耳畔卻忽然傳來女孩壓低的嗓音。
“你……?”彼時的池傾正站在花月樓後院的矮牆邊,在紙醉金迷的夜,這是花月樓中最遠離喧囂的地方,極少數空閑的時間裡,她會跑到這兒,坐在樹下看看月亮。
只是這一次,她沒想到自己抬頭時,會先看到樹上蹲著的少年。
藏瑾依舊身著那件玄色的勁裝,馬尾高束,整個人溶在黑夜裡,像是一隻敏銳的夜鴉。
池傾有時覺得,眼前的這個人,甚至比某些妖族更具有侵略的獸性。
藏瑾的目光低垂,涼涼地落在她身上,片刻後抬起食指,在唇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池傾當然沒有說話,她只是將視線投向藏瑾搭在刀柄上的手,忽然明白了什麼似的,極快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