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的一聲悶響,池傾掌心那一半的橘子落回盤中,她用力捏著手帕擦了擦掌心,微涼的目光投向窗外,說不清的情愫在眸中泛開,像是涼夜的寒星。
“沒有,”她輕聲道,“他不是多重要的人。他來求花,我給他了,他也自願留下了——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場公平的交易,誰也不虧欠誰。”
她彷彿是強調一般,又低聲重複了一遍:“即便他如今救了我,我……我不欠他的。”
阮鳶久久注視著池傾的側臉,聲音柔和:“既然如此,聖主之前命我查明的事……還需我回稟麼?”
池傾蹙眉思索了一霎,才想起來阮鳶來修仙界之前,她曾命她暗中探查謝家求花的真因。只是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太多太亂,她早就把這件事全然淡忘了,若非阮鳶今日提及,池傾可能都不會再想起這事兒來。
只是阮鳶這話的意思……
“聽你言下之意,此事與謝衡玉有關?”池傾搖了搖頭,“不該啊。”
“正是因為與謝公子無關。”阮鳶抬手拾起盤中的半隻橘子,一點點嚼碎吞了下去,汁水混著嚼爛的果肉從滑進喉中,是讓人清醒的酸度,也是池傾很喜歡的味道。
然而阮鳶卻不太吃得慣,她此刻只覺得那酸味從口腔一直滲進胃裡,勾起了她太多不好的回憶,連帶著語氣都微微發澀:“謝公子……如今已是謝家的一枚棄子了。”
與人族大多具有傳奇色彩的故事開頭類似。
在謝衡玉動身前往妖域,或者更往前推一些——在謝家第一次動身前往妖族求花那日之前,謝家家主夫人唐梨纏綿病榻,於無數個深夜,反複夢到了自己的孩子。
唐梨出生於修仙界的世家大族。待字閨中時,她是鐘鳴鼎食之家中,受盡萬千寵愛的幼|女。而嫁入謝家之後,她與謝家家主謝渭琴瑟和鳴,也從未受過半點委屈。
在唐梨繁花似錦的半生中,經歷的最大磋磨,就是獨子的早逝——這件事,是插在唐梨心上的一把利刃,也果然成為了她此後最大的心病。因此,唐梨每晚夢到謝衡瑾,對於謝家人而言,其實也算不上什麼稀罕事。
在唐梨最初夢魘的那幾天,大家只當是家主夫人的心症更重了,於是擔憂有餘卻又有條不紊地,請了天都最好的醫師駐紮謝家,每日為她把脈看診。
可是唐梨的情況一日又一日地頹廢了下去,整個人像是一朵缺水的花,懨懨地,不管做什麼都提不起勁兒來。一週之後,原本只是精神不濟,身材卻還算是勻稱的家主夫人,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頭。
謝家眾人終於察覺到事態不妙,於是名貴藥材與各路醫修便如流水般源源不絕地進了謝家的門——這其中魚龍混雜,甚至不乏許多掛羊頭賣狗肉的庸醫乘虛而入,一時謝家為了排查虛實,個個忙得人仰馬翻。
但即便如此,唐梨的病情還是不可遏制地逐步加重。
直到一日,一位神神叨叨的乞丐路過謝家的門口。他頭發蓬亂,身著一身看不出本色的髒袍子,腰間繫著兩只葫蘆,手持一個長長的竹杖,足下生風般繞開了謝家守門的侍衛,繞開了外門的修士和劍陣,如入無人之境般,一屁|股直接坐在了謝家內門前的山門前。
然後,這乞丐在內門修士震撼的目光裡,一邊喝著葫蘆裡的酒,一邊醉醺醺地講了一個故事。
阮鳶說到這停頓了片刻,她臉上的神色並不像是在賣關子,反而有點躊躇,有點掙紮——像是對即將出口的這個故事也抱持著懷疑的態度。
池傾看了看她:“說吧,這是個什麼故事?他總不至於說謝衡瑾並沒有死,而是在趁此機會託夢給謝夫人吧?”
阮鳶的神情扭曲了一下:“差、差不多。”
池傾笑了笑:“哦,曾經妖族也有類似的騙子忽悠過我,後來他被我給打了。”
阮鳶道:“但是問題在於,聖主您當時雖然沒有相信那騙子的鬼話。但謝家之人,卻對這乞丐所言……堪稱深信不疑。”
池傾有些詫異地蹙起眉:“為何會深吸不疑?難道這乞丐說出了什麼不為人知的隱情?”
阮鳶道:“這倒也不是……一開始的時候,謝家也沒人相信他的話。不過是因為忌憚這人能夠隨意出入謝家外門的本事,才客氣將他多留了幾日。”
“但誰知道,就在這老人出現的三天後,謝夫人半夜乍然驚醒,瘋了似地說要將兒子帶回來。那晚謝夫人五髒六腑逐個破裂失血,整個天都的醫修在謝家忙了一整夜,才勉強將謝夫人從鬼界撈回來……”
池傾皺了皺眉,眼前忽然浮現出謝衡玉背上縱橫交錯的舊傷,有些不悅地冷聲道:“哦?所以長命花是用來救謝夫人的?”
“不是。”阮鳶深吸一口氣,“這故事到這兒才剛剛開始……因為就在謝夫人出事當晚,謝家魂塔中,有一盞黯淡了多年的魂燈,突然重新亮了起來。”
她小聲道:“那是謝衡瑾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