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衡玉不會有事的——她用力眨了眨眼,似已將心中最後的憂慮完全摒棄。
奔跑間,林園的一切景象迅速後移,不知何時,那暗沉的天光也逐漸散去。這是日出將近之時,純黑的天際會在某個瞬間顯出由濃紫到深藍過渡的顏色,隨即,會有一抹璀璨金光照破整片天際。
這個時刻,是大多數人族心中象徵著希望的破曉時分。
可無人知道,這對於池傾而言,卻是一個難以跨越的時辰。
她十分地,深切地痛恨這一刻。
多年之前的這一刻,藏瑾身死的訊息傳入花別塔,多年之前的這一刻,池傾自血泊中煉出一朵長命花。
可它來不及,也救不了,一個已經亡故的靈魂。
破曉時分,是池傾天崩地陷的一刻。
她想起彼時的藏瑾,想起此刻的謝衡玉,那一切對著二人由衷的信心隨著日出盡數消散了。
某個瞬間,她明確地意識到,謝衡玉是藏瑾投射在她身邊的一個影子,而如果他今日因她的離去出事,她恐怕此生都再也越不過去這個坎了。
即便明白這個念頭是一時軟弱,即便知道謝衡玉總有與公儀汾一戰的可能,但池傾的心還是不斷往虛空墜落。
她的步子很急,幾乎是疾奔著往小草所告知的那個牢獄趕——理智告訴她,她必須盡快救出阮鳶,才能毫無顧忌地結束公儀家的這一切。
公儀家牢獄的入口,是一處石丘般平平無奇的溶洞,那大門處守衛森嚴,然而除了守衛之外,池傾一眼便看見了兩只與林園外相似的蛇人像。
她冷笑一聲,掌中化出匕首,她身形如電穿梭,刀柄相擊,幾步之內,便將那侍衛悄無聲息地打昏過去。
然後她在那兩尊蛇人像身旁停下腳步,側臉凝望一瞬,抬手在蛇人頭頂拍下兩枚燧石。
須臾之後,兩聲爆破,蛇人像四分五裂,頃刻垮塌,那巨響撼天動地,遠遠超出“炸了兩尊石像”所能爆發出的聲響。
池傾隱入石洞不遠的黑暗中,屏氣等待片刻,過見數十名守衛從溶洞內狂奔而出,目瞪口呆地盯著洞外這滿地狼藉,紛紛俯下身去檢查同伴的氣息。
池傾緊了緊手中的匕首,趁著洞內守衛鬆懈的一剎,悄無聲息地潛入進去。
阮鳶的牢房在獄內深處,可池傾並不知道這點,事實上,她內心已經知道,此刻的阮鳶或許已經成為了她所不認識的模樣。
很顯然,如果公儀襄的夫人是那位只會對她哭哭啼啼的假阮鳶,那真正的阮鳶很有可能變成了那位夫人的樣貌。
她一邊走過一間間牢房,一邊回憶著小草對那位夫人的描述。
瘦弱、文雅、儀態端莊。
腳步停下時,已是在牢獄深處了。池傾的目光透過鐵欄,望見其中一個被倒吊在半空的人影。
細發散亂,衣衫襤褸,整個人瘦得像一隻幾天沒有進食的小猴。
“阿鳶?”池傾壓抑著心底翻湧而起的怒意,聲音卻都因過於憤怒而發著顫。
那被吊在半空的女人聞言掙紮了一下,不可置信地抬臉望向池傾,嘴裡咕嚕著,許久才憋出兩個字。
“聖、聖主。”
池傾猛然揮刀,十足的妖力,剎那將那重重鐵欄斬斷,她低聲從殘口處進入水牢,雙眼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個被折磨至此的女人:“別怕,我來了。”
匕首倏然而出,斬斷空中鎖銬,太過輕而易舉,甚至沒有任何術法封印。
池傾飛身攬住阮鳶將她自半空救下,眼底滿是驚怒:“他們竟敢這樣對你?!”
阮鳶目光顫抖著,許久後才搖頭,蕩出一抹堅韌的笑來:“我能撐住,聖主,是我又一次……輕信他人。”
池傾剛想說些什麼,眉間卻忽地蹙起,側過頭,朝地上嘔出一口鮮血。
阮鳶臉色大變,撐起身緊緊攥住池傾小臂:“聖主!聖主您受傷了?!”
池傾低著頭,似忍著劇痛,沉默許久,才答非所問地對阮鳶道:“我沒有受傷,是我殺了旁人。”
“……那就好。”阮鳶聞言一怔,許久後才小聲道。
池傾抬眸注視著眼前這張臉,半晌沒有說話,等許久之後,她才輕輕笑了一聲:“啊,又中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