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學府的陳設都異常簡單,除了那白玉鋪地的建築之外,乍一眼,幾乎看不出有什麼奢侈的地方。但正是那細節處,才會真的讓人倒吸一口冷氣——此刻窗外分明是黑夜,學堂之中未燃燭火,卻亮如白晝。
細看下來,才發現四壁的白玉磚縫內,都用夜明珠磨成的粉,仔仔細細地填充了個遍。
而此刻,謝衡玉正坐在那學堂中央,將周身的桌案空開了好大一片位置,對照著古籍,細細觀察桌前各種機甲部件的材質,伏案修修改改著手中的草圖。
池傾走到他身前,俯下身,隔著一張桌案的距離,認認真真地打量謝衡玉的臉。
這時的謝衡玉,似乎已近弱冠之年,眉眼溫柔,容顏俊秀,但到底還有未褪的少年氣,整個人的氣質也更軟一些。
池傾怔怔看著他低垂的灰眸,忍不住又將他與未及弱冠的藏瑾比較了一下。
簡直是……兩個極端。
從三連城中出來的孩子,就像是一根被打磨鋒銳的刺。特別是藏瑾那種當殺手的,別說什麼溫柔如水的氣質,光是一個眼波沒把人直接戳成篩子,估計就算是枚不合格的棋子了。
從前池傾總覺得,若要養出謝衡玉這樣的人,勢必得給他搭一個遮風擋雨的暖棚才行,可自從她見過謝衡玉背上的傷疤之後,這種想法就已經開始動搖。
如今,她又在之前的那個幻夢中,看到身在外門的謝衡玉經歷過怎樣恐怖的場景,雖是管中窺豹,但心中更是覺得詫異至極。
大家總說養人如養花,可謝衡玉這樣的成長環境,到底是怎麼養出那樣一派寬和溫柔的性情來的呢?
池傾想不明白,卻沒發現自己望著謝衡玉的眼神已經有些變化了……是由那種透過謝衡玉回憶藏瑾的目光,重新聚焦回了眼前的青年本身。
她星眸中閃爍的目光落在謝衡玉臉上,帶著幾分探究的意味,有些好奇地注視著他。
像是在看她的花,多少有些連她自己都察覺不到的在意藏在其間。
而謝衡玉的筆,卻在此刻忽然頓住了。
他注視著圖紙的視線凝住,緊接著,彷彿想起什麼似的,連身體都微微僵了起來。
池傾在他身前,頃刻便將他所有的變化都盡收眼底,一時……也不由得懸起心來。
下一瞬,書堂大門被幾個人轟然撞開,濃重的血腥氣隨著夜風撲面而至。
謝衡玉灰瞳驟縮,片刻後,才抬起頭,將顫抖的目光,緩緩投向書堂外那血腥氣的源處。
“長公子,您的機甲,還挺好用的啊哈哈哈哈哈。”推門而入的紈絝倚著門框,抱臂看向謝衡玉,陰陽怪氣地冷笑。
“一下死了那麼多外門雜碎,嘖嘖嘖,你下手……可比我們狠啊。”
池傾垂眸,目光落在謝衡玉緊緊握著筆的手上,她頓了頓,還是在他身旁蹲下身,望著他輕顫的睫毛與瞳仁,心底泛上一陣忽然的怒意。
她實在不愛看到謝衡玉在她眼前,這樣反反複複地受著欺淩。
只是……
一滴墨水順著筆尖輕輕滴落在紙上,濺開不規則的圓,謝衡玉擱下筆,似隔著虛空,朝池傾的方向看了一眼。
莫名地,她覺得他似乎能看得見自己。
隨後,謝衡玉朝她彎眼淺笑了一下,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
“別看我。”他如此對她比著口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