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好了?我……”曲淩愣愣道,“我不知道。”
自打拄起這支木杖,他就再沒放下過。當年拋下藺如晦獨自偷生,叫他恨透了自己的無能為力,刻意延長傷腳的痛楚,固然存著些自我放逐之意,可慢慢的,傷處總會消腫,他一時竟記不清拖著跛腳行走是何時成為了習慣。
曲淩下意識隨之回想,思及一處,瞭然地“啊”了一聲。
啊,或許是那些夢吧。
——那些拼命去追,卻怎麼也追不上的夢。
或許恥於承認的無能就是他無法痊癒的理由,非有一個理由不可,若否在無數次因夢裡永不能觸及的背影而驚醒之際,又該如何度過渴望著相見的漫漫長夜。
曲淩一時說不出話,柳三味瞥見他的表情,便知實為心結難愈,笑嘆一聲,起身拂了拂衣袍下擺,道:“心病還需心藥醫,在下是沒辦法了。”
他轉身走向主座,只聽身後傳來一句。
“你怎會沒有辦法,可是柳堂主,你把我的藥開給別人啦。”
柳三味身形一滯,卻未回頭,仍慢吞吞踱至主位坐下,才道:“曲淩小友,這是哪兒的話。”
曲淩鬱郁地看著他,目中那層笑影兒像一觸即化的雪花,消融之後還露出底下刺骨的深寒,他不出聲作答,只將伏龍山莊的金牌摸在手裡,短促地一示。
柳三味顯然知道那是什麼,見之面色驟變,他很快整理神情,卻掩不住被拆穿的敗色。
“所以,你今日來……”
“我要知道,害我師兄的,究竟是誰。”
柳三味默了良久,終於長嘆一聲:“對不住,我不能說。”
此言落下,幾乎與承認無異,曲淩聽出他似有苦衷,然而這句答話口氣堅決,竟毫不動搖,遂不解道。
“你是大夫,醫者當有仁心,為何決意要助幕後黑手陷害忠良?”
“我?”未料柳三味聞言,反而唐突笑出聲來,“懸濟堂裡盡是大夫,獨我不是——我這雙手,殺的人可比救的人多。”
曲淩不語,只是蹙眉盯著他,柳三味自己止住了笑,又冷淡道:“曲淩小友,恕我言盡於此。你想做什麼,也不必手下留情。”
“我不會對柳家做什麼。”曲淩輕輕搖頭,“不管你有什麼目的,你在夾巖山救治我師兄是真,在六韜堂救了宿雨哥也是真,我僅有的親人皆承你救命之恩,再大的仇怨,也能一筆勾銷了。”
柳三味聞言怔愣,便聽曲淩倏地一轉話風,又接著道:“但是,在背後算計我師兄的人,我絕不會放過。你盡可以告訴他留心提防,因為我此來,就是為了把過去遭遇的一切,一樁一樁報回去。”
柳三味仍舊緊閉嘴唇,目光斜落,不知在想些什麼,曲淩並不多等,起身施禮道:“那麼,堂主,曲淩告辭。”
兩腳行走,仍是一深一淺。他拄著柺杖走出懸濟堂,不遠處便是懸濟醫者開壇設講之處,五裡杏林外車馬如龍,亦有不少病患彼此攙扶,前來求醫問藥。
曲淩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低頭看著手中柺杖,忽然將手一鬆,任其滾落,然後提起右腳,盡力邁出平穩的一步——
跛足落地,慣性地一沉,但不知是否是明瞭心結之故,彷彿並沒有那麼難以控制。他目中微動,咬著牙再邁一步,步子越跨越大、越跨越穩,曲淩心中一喜,正欲試作從前那般正常的行走,右腳腳踝卻再度一軟,整個身子頓時失去平衡,歪倒下去。
他下意識想抓柺杖,可柺杖早被遠遠丟在後面,眼看著便要跌倒,卻忽被一隻手攔在腰上,穩穩當當帶了起來。
木杖緊跟著被送回手裡,有人在身後嘆道。
“怎麼個事兒,在醫館門口練摔跤?”
聽見他的聲音,曲淩雙眸一亮,頭未轉回,欣喜叫聲已脫口而出。
“唐捷大哥!”
——那人扶他站穩,秀逸面容猶帶風塵之色,用力摸了摸他的腦袋,咧齒一笑。
“收到你的信後,二郎把我踹起來連夜上路,現在方知,原是為了趕你這一摔。”
“別揶揄我。”曲淩朝他擺了個苦臉,四下一望,即又笑道,“唐捷大哥,你來得正是時候,咱們另找個地方,好好兒給你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