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酒樓雅間,飯食熱氣騰騰,唐捷揉去眉心長途奔波的倦怠,一口喝幹杯中茶水,才出聲問道。
“在伏龍山莊待得不好?緣何忽然要回嶽州。”
“先生不在了。”曲淩簡潔道。
“去哪兒……”唐捷猛地把茶杯放下,“不在了?”
他反應極快,眼珠滴溜溜一轉,又道:“小曲,你莫非……”
“我還沒想好。”曲淩低著頭慢慢說,“目下接在手裡,只因師徒一場,替他安頓好身後事原是本分,但……我實在厭倦了這些。”
“該怎麼做,你是有主意的。”唐捷點點頭。
“唐捷大哥,你以為如何更好?”
“如果是二郎,想必不願你過多沾惹這些是非,”唐捷拿起筷子,把盤中最大的一塊排骨夾給他,悠悠道,“不過要我說的話,小曲,你應該明白,我喜歡的只有對唐門更有用的朋友。”
他說得坦蕩,曲淩卻明白其中真心,默默想道:唐門是他的家,是他唯一歸屬的所在,因此無論身在何處,他都知道該面朝哪個方向。
從前曲淩最想要這樣一柄不轉圜的快刀,這時望著唐捷,心中卻並不羨慕,只是無端有些惘然。
“不論如何,我尚未動用伏龍山莊之能,如今只是空身一條,唐捷大哥特地趕來相助,曲淩已經承情了。”念頭回轉,曲淩輕舒一口氣,擺脫無用的雜緒,舉杯道,“以茶代酒,大哥,我先敬你。”
唐捷舉杯與他輕碰,許是看出他神色微黯,笑著說:“不僅如此,我還帶來了一個你或許會關心的訊息。”
“什麼?”
唐捷卻賣了個關子:“不若先猜一猜。”
曲淩眨眨眼,想道:我會關心的事,無非報仇而已。這些年他替我在外追查雪崖之案,大大小小的訊息無不緊著寄信過來,有什麼非得見了面才吊人胃口?
粗略思索,未得其意,眼見那唐狐貍笑得缺德,更不像憋著好話的樣兒,啟口正欲催他直說,心頭卻咯噔一下,話到嘴邊,便也跟著轉了個彎兒,遲疑道。
“是……他?”
唐捷舒展眉頭,神色變得柔和起來:“是。他去過唐門,約莫兩年前。”
藺如晦還活著,曲淩並不意外,但畢竟多年間音訊全無,久積的思念和擔憂堵在心中,一時間忽然有了出口,仍叫他難免失態地追問:“什麼?為何一直不告訴我?”
“二郎不叫我說,也許是藺如晦自己的意思。”
“他……他說什麼了嗎?”
“沒什麼,只去報了個平安,人沒事。”
兩年前。
曲淩細細一想,豈非正是唐宿雨開始給他寫信的時候。
那時他萬念皆灰,一心所想唯有找到真相,自然把唐捷“安頓下來後告知一聲”的叮囑拋在腦後,後來意外收到唐宿雨的來信,只當是唐門自有訊息網路——畢竟自己身在伏龍山莊之事,雖未張揚,也並非秘密。
如今想來……
既然早就在看著自己,為什麼從不露面?
既然知道宿雨哥會擔心他,為什麼我的擔心就能置之不顧?
心頭應覺苦澀,卻仍舊只有無邊無際的惘然,白茫茫鋪開著。
曾經血肉牽連的感情被劇變生生撕開,甚至沒來得及親口道別,被留下的他唯有在日複一日的自我懲罰中揭開傷疤反複品嘗,時至如今,連痛都已經熟稔到不再像痛。
曲淩以為阻礙著他們的是幕後黑手,是十餘年前的舊恨和賞劍大會的新仇,因此他過於放心地把全部注意都投在與敵人的對弈之中,直到此刻才遲鈍地發現,兩個人的心其實一直都離得這樣遠。
藺如晦……那塊木頭,他不懂感情,何止是因千日浮雲!
“小曲,你——”
曲淩正自磨牙,忽被一聲喚醒,回神發覺唐捷正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不知在他臉上看到什麼表情,立刻見風使舵地說:“你可別放過了他!”
曲淩垂下眼睫,筷子撥著碗裡刻著一排深深牙印的骨頭,若無其事般笑了:“唐捷大哥這是什麼話,師兄心中定是為我著想,我不怪他。”
唐捷深表遺憾,閑話敘盡,終於提起正事:“所以,此番你回來嶽州,有何打算?”
曲淩啜了口茶水,思量著說:“我的打算,還需從懸濟堂身上來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