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清冷話音如涼水灌下，曲淩猛地驚醒，難以理解地看著他，並在那從來靜若古潭的雙眸中，訝然地望見了“愧”。
因此下一刻他就明白了傅天和的意思。
一路走來，他因這身份飽嘗算計暗害，卻也受盡了萍水相逢者的偏幫。聚福客棧的掌櫃不求回報為他抵擋追兵、陸豹毫不猶豫便決定捨命助他複仇，甚至那一夜……連子翁死在眼前，群俠卻寧肯相信他是無辜的。
只因為所有人亦知道，“天下第一劍”藺陳風實在是一個好人，於是他們把承過的恩、慕過的義，又還報給了曲淩。
——那條相連的血脈，隔著過早分別的十幾載光陰，仍將餘蔭投在他的頭頂。
曲淩回過味來，心中既覺荒誕，又升起一股無可言說的蒼涼，澀然啟口道：“所以，你做這一切，只是因為心中有愧？”
“那時我不懂，所以一生都在為此贖罪。”傅天和輕聲說，“青鏡，死生亦大矣。”
“先生你，救了我的命，可是……”曲淩抵在桌上的拳頭震動滿盤棋子嘩嘩亂跳，終肯抬起一雙通紅的眼睛，“可是藺如晦的命就不算命嗎！你為我架橋鋪路，墊在腳下的，還不是他人血肉之軀！”
傅天和扶住棋盤，聲調依舊平和得近乎冷酷：“沒有自我的軀殼，就只是一把刀而已。”
曲淩喉中一哽，自認無可辯駁，傅天和是天生的執棋之人，他又何嘗不是，辜負過的真心變成吞入腹中的針，他在萬根針紮的痛快裡冷靜下來，又說：“先生，如今我已經解開你的謎題了吧。”
“嗯。我今日本打算將它予你。”傅天和從袖中摸出一面金牌，隔著棋盤推向曲淩，“持此物，可以號令伏龍山莊。”
“……這是何意？”
“你是我唯一的弟子。”傅天和麵上浮起淡笑，“一直以來，你都做得很好。”
曲淩聽出他語帶託付之意，望著那面金牌愣了片刻，解下腰間一隻小錦囊，將其中物什倒在手裡。
傅天和輕咳兩聲，又慢慢道：“我或許時日無多，但若你想，我仍可……”
話音中斷，是因曲淩將手中之物與那金牌一併，又推回他面前，暖陽下，大大小小的金飾光澤燦爛。
“如此，就是三片金鱗了。”他低聲說，“先生，我只想換回我的刀。”
傅天和久久看著桌面，終而道：“也罷。”
一局棋還沒下完，他投子認負，端起晾涼的藥碗一飲而盡。
……
曲淩推門出來，晴空透藍，日光清澈，他心中忽覺輕松，拄杖回房，將自己的行李盡數收拾起來，打成個小小的包袱，背在肩上，彷彿與當初離開鶴勢山時也沒有差別。
沿著明亮的長廊往外走去，便聽見一陣貓的嘶叫，曲淩本想從偏門悄悄離開，這下卻不能置若無聞，忙喚了句：“無無？”
循聲趕去，只看見傅天和的房間緊閉著門，無無豎起身子用兩只前爪奮力抓撓，彷彿在氣惱主人為何還不放它進去。見到曲淩，它委屈極了地發出兩聲長長的“嗷嗚”，又轉回頭去撓門板。
曲淩站在原地聽著嘶啞的貓叫，呆了呆，轉過頭，又發現延琴帶著莊中一應僕人，全都靜靜站在院子裡。
“你們……”
延琴上前兩步，躬身喚道：“莊主。”
身後僕人隨之齊喚：“莊主！”
山呼之聲蓋過貓的嗚咽，曲淩忙道：“不，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