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領悟此理之後，曲淩的課業突飛猛進，每日觀棋之際，便將傅天和的落子依序錄於紙上，憑整局複盤揣摩其佈局與用意。
一年後，已能倒推一百餘手。
庭前新葉複落，暑往寒來，眨眼冬至。
既得其關竅，曲淩愈發能夠領會觀棋之趣，有時看得入迷，竟沒忍住為三步前的妙手撫掌稱好，回過神來，才發現傅天和早擱了棋子，正含笑凝望著他。
這日，傅天和給了他第一枚白子。
“只此一步，想好落在哪裡。”
先生如此吩咐。
曲淩握著白子，躬身告退，回院子裡換了身不起眼的衣服，又悄悄從後門溜出。
柺杖末端包了布頭，拄地聲輕而悶，沿著山路走了一陣，便看見一個身著朱衣的男人坐在前頭的山石上，彷彿已經久候多時。
曲淩快走兩步，低聲叫道：“趙大哥！”
“小曲，你來了。”
趙齊看見他，忙起身迎上，作勢攙扶之際，暗將一個紙條塞進他手裡。
曲淩扶著他穩住身子，卻並不著急鬆手，交疊的手掌下又渡過一個小錦囊，笑道：“大哥受累了，晚上打點酒吃。”
少年手指一如既往的冰涼瘦硬，錦囊卻一次比一次沉甸，趙齊拉緊袖口，道：“這點路沒什麼，倒是你，天氣冷了，山路霜滑，下次有信兒，託人取了便是，何苦回回親自跑來。”
曲淩搖了搖頭，將手縮回袖中，雙目卻仍專注地望著他，似笑非笑的唇，叫他的神情看起來總有一種剔透而冷的多情。
他輕輕說：“這是你我二人的秘密。”
趙齊只覺心神一懾，勉力抽出身來，竟不敢看他漆黑的眼睛，只胡亂瞟著四周說。
“那、那也好。這幾日二爺不曾出門，下次有訊息……我再給你傳信。”
“嗯，我等著。”
二人很快告別，聽著身後腳步漸遠，曲淩拄杖立住，展開手心紙條，匆匆閱畢後放入口中，嚼碎吞下。
天黑得越來越早了，待回到山莊，天光已然近暗，曲淩記起延琴說晚上要包餃子，八成要抓自己幫手，緊走兩步，便望見山莊門口停著一輛馬車。
他看清馬車側壁上的書劍紋樣，心中暗笑一聲。
這陣子，連秋白來得很勤。
直到熱騰騰的水餃從鍋裡撈出來，傅天和的書房仍緊閉著門。
“要趁熱呢……”延琴嘀嘀咕咕，抬頭向曲淩說，“我給先生端去，再不吃飯，夜裡一準兒要積食胃痛，那邊盛出了一碗，你先吃。”
小個子抱著大海碗，晃悠悠往外走，曲淩有心幫忙，礙於自個兒拄拐，單手更捧不穩當，只得幫他把門開啟，說：“慢點兒，涼不了。”
莊中下人不少，幹的卻都是打掃庭院、採買糧油之類的雜活兒，傅天和身為山莊之主，起居卻幾乎是由延琴一手照料。延琴年紀不大，做事倒出奇利索，傅天和是北方人，逢節就要吃餃子——連餃子也是他包。
延琴手藝老練，除卻曲淩把醬油倒成醋之類搗亂的部分，味道仍可算鮮美，只是曲淩吃不慣這種紮實的麵食，舀出一小碟草草敷衍了胃，才將餘下沒動的大半碗倒回鍋裡，就被回來的人抓了個正著。
曲淩不意叫他發現鍋裡的餃子又滿了回去，見他原樣端著碗，忙道：“先生沒吃？”
“連大爺在屋裡摔東西呢，我這時進去，怕他更沒完沒了。”
幸而延琴是沒在意，朝他吐了吐舌頭，踩著板凳將海碗放回灶上溫著，又熟練地揭開鍋蓋，將餃子撈出來挨個翻動。
“撈出來怕冷，不撈出來晾著，皮又容易破。”他跟個大人似的唉聲嘆氣，“咦，怎麼好像多了……”
“那個——”曲淩連忙打岔，“他發什麼脾氣，先生教訓他了？”
“先生才懶得理。”提起這個話題，延琴果然被分走了注意，興致勃勃地告訴他，“這連秋白多少有點不知好歹，當初先生不過是看在他爹的情分上，多提點了幾句，誰料倒叫他賴上了，有點雞毛蒜皮的事兒就往這裡跑，忒也纏人。”
“我猜他也正煩心著呢。”曲淩笑道。
“什麼什麼，你又打聽到什麼訊息了？”延琴立時豎起八卦的耳朵。
“他啊，最近名聲可不太好。”
曲淩故意賣了個關子，直待延琴將鍋蓋一丟，餃子也不管了，跳下板凳來扒拉自己，才不疾不徐地道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