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終卷·賒刀
晝靜簾疏燕語頻,正是晚春懶倦的日昳時分。
篤篤杖聲驚起階下雙雀,一抹雨過天青色的身影穿過長廊,那年輕人行動不甚便利,容貌倒是頗為出眾,膚色皎如凝霜,一雙天生笑唇卻不點而朱,褪去少年稚氣之後,下巴頦愈發瘦得尖尖的。借宿這段時間,莊中的丫鬟僕人偶然碰見了他,都忍不住多瞧兩眼,並在心中感慨——
如此俊俏的小郎君,可惜生了一雙陰鬱郁的眼睛,深陷在眼窩裡,從不見個笑影兒,分明正是朝氣蓬勃的年紀,通身氣度卻無端讓人心中發冷,倒似這時節滿庭哀豔的落花。
曲淩行至門口,分明一路行跡已叫柺杖聲暴露無疑,仍然規規矩矩地叩門三下,等屋內傳出一聲“進來”,才推門而入。
天氣愈暖,傅天和也換起單衣,懶洋洋地倚在窗前曬太陽,門扉響動驚起他懷中貍貓,跳下地興沖沖地豎著尾巴前去迎接。
“先生今日還咳嗽麼?”
曲淩彎下腰,隨手搓了兩把正貼著腿蹭來蹭去的無無,抬頭問候。
“嗯……彷彿是好些,昨夜雨後,院中便嗅不見花香了。”
大貓兒熱情地絆著腿,曲淩將柺杖倚在門邊,蹲身將它抱起來放回榻上,自己則順勢坐在一旁,摸了摸師父冰涼的手背,道:“手還是冷,夜雨生寒氣,先生不該急著換衣服。”
傅天和叫他管得沒辦法,往日若延琴在側,裝模作樣地吩咐他給自己拿件衣裳來也便罷了,這時小僮不知做什麼去了,抬頭竟尋不見,他只得走投無路地把貓蓋在腿上,口中道:“知道了——開始今日的課業吧。”
曲淩應了聲是,開啟箱櫃,從中取出一副棋盤、一隻棋罐,放在二人之間。
無無又重了,這會兒工夫就壓得腿麻,傅天和有點鬱悶地蹙著眉,信手拈起一枚黑子,第一手就落在天元。
曲淩訝然道:“先生今日贏夠了?”
“我早就贏夠了。”病書生頭也不抬,接著落下第二子,“單看你何時輸夠。”
第三子、第四子,他起手不停,曲淩瞪著棋盤,連忙告饒:“慢著先生,等等我!”
當日賞劍大會因連子翁遇刺身亡而潦草收場,兇手藺如晦受拘期間打傷看守,跳下回頭崖生死不明。曲淩無處可去,拜傅天和為師後,便隨他回到了江湖傳聞中神秘無比的伏龍山莊。
——其實只是傅天和在岐雲置辦的一處住宅。
傅天和既稱伏龍莊主,真正的伏龍山莊又在哪裡?
曲淩想到這個問題,便拿了兩支糖畫兒偷偷賄賂延琴,向他詢問,延琴一口咬掉龍尾巴,含混不清地告訴他,先生在各處都有宅邸,因此他在的地方,就是“伏龍山莊”。
不過先生只在岐雲常住,便說這裡即是“伏龍山莊”,也大差不差吧。延琴又補充。
拜師之後,便是傳道授業,傅天和道自己別無所長,唯擅下棋,若說有什麼能教的,大概也只有下棋了。
那時曲淩意冷心灰,自是無可無不可,誰料傅天和只與他簡單說明瞭規則便要對局,對局自也無可無不可——然而傅天和自己執黑先行,竟不給白棋,只讓他看著自己落子、提子,沉思良久,花費整個下午,於空空棋盤鋪出一條蜿蜒黑龍。
曲淩莫名其妙,一局終了,傅天和便叫他回去休息,此後每日,課業皆是相同。
第三天曲淩才看出一點門道,原來傅天和不是隨心所欲地在棋盤上畫龍——他手執黑子,在與看不見的白子對弈,曲淩坐在他對面,卻並非執棋之人。
伏龍莊主愛棋不假,莊中藏有不少名家棋譜,曲淩白日在翠陰下觀棋,夜裡對著燈燭打譜,於此道漸漸入門,不覺間一月過去,卻仍只能看懂師父的前十手。
這天棋局終了,曲淩久無進展,終於按捺不住,有些喪氣地說。
“先生的棋藝實在高明過人,學生愚鈍,望先生不吝點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