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如晦垂著眼,面上說不清什麼表情,只低聲道:“只要你沒事,我……”
然而這句話也不及說完,芍藥花叢外的深沉夜色忽然之間燈火大盛,照亮數不清的漆黑人影,一個青年跪在花叢之中,抱著那具剛被摧冰手捏碎後心、尚且溫熱的軀體,放聲慘叫。
“——爹!”
緊接著,高呼悲號之聲響徹靜夜。
“快來人,連堂主遇刺了!”
“兇手是……藺如晦!”
“什麼?”曲淩瞳仁驟縮,“他才是連子翁?”
“那他……”他難以置信地回頭看向滿面怒容、氣喘不止的老者,又聽身後一聲呼喊。
“師父!”
一抹熟悉得紮眼的灰色道袍越眾上前,攙扶著老者緩緩坐倒,月輕鴻轉頭與愕然望著他的曲淩對視了一霎,目中似有痛惜、有憤恨,終而只能化作一聲沉嘆。
然而曲淩已經不能做出反應,真相如諸天震雷劈入腦海,令他渾身血液皆凝,連思考也無法再續,低頭看見手中染紅的戒指,只能呆呆想道:
堂主,堂主!這老者是衡山回雁峰的長老苦柏,是隱戒堂的堂主!
連子翁這陰險小人,刻意以“堂主”相稱,竟誘使他二人錯認身份,未料反倒害自己誤失性命。
可事情發展至此,已完全脫出意料,今夜又該如何收場?
他用力攥拳,戒指按進掌心刀口,血如泉湧,劇痛卻亦喚醒神智,使他能強自鎮定心神,問道:“你們是誰,為何會在這裡?”
或許是未想刺客會反過來問主人家身份,眾人一時面面相覷,片刻沉默後,人群中傳出一道清脆女聲。
“連公子說,家中有一種子夜開放的芍藥,今日特請群俠前來夜遊賞花。”
曲淩聽出那是石拘弦的聲音,心中暗自感激,當下不給眾人分毫反應的時間,便拖著傷腳努力站起身道。
“如此,正好請諸位俠士共證——我名藺青鏡,乃‘滄海孤標’藺陳風之子,今夜,正是為了給她報仇雪恨而來。”
此言落地,眾聲嘩然。那跪地痛哭的青年——想必便是連秋白——怒道:“我們與你有什麼仇,休得血口噴人!”
曲淩取出懷中信紙,朗聲道:“天下第一劍之死,皆為連子翁與人合謀的算計,這封信是我從不聞樓中得來,後面還有同謀者的指印,諸位倘若不信,以連子翁的手指拓印,一對便知!”
群俠仍舊靜默無言,片刻後,有人上前接過信紙傳閱,低低的議論聲逐漸浮起。
連秋白見眾人面色各異,冰冷打量的目光竟開始投向自己,愈發驚怒道:“我爹一生端正,被你枉殺已是天大的冤屈,豈能再受這等侮辱?”
有人說:“連公子,不是咱們誤會,只是……藺公子那處既有指紋,何不一對,也好還了堂主清白。”
連秋白抱緊父親屍體,眼眶通紅,只是不依:“你們怎麼知道他那證據不是假的!”
又有人說:“這指紋一看便是陳年舊跡,藺公子久居鶴勢山中,近才出來行走,想必沒有提前取得連堂主指紋的機會。”
隨著沉著清楚的話聲,人群分開,露出唐捷抱臂而立的身影。
這話終於把退路全都堵死,連秋白無法,只得將眼淚一抹,咬牙道:“好……你們想對,就讓你們對。”
他一揮手,幾名朱衣弟子上前,進入藏書樓中,少頃捧著墨粉和白紙出來,拿起屍身右手,在指腹塗上墨粉,小心翼翼地拓在紙上。
眾人皆屏息以待,漫長的寂靜裡,只能聽見僵硬的手指與紙張摩擦出的細響。
不知過了多久,一名弟子站起身來,舉起拓印示與眾人,高聲叫道:
“對不上!全都對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