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對不上,怎麼可能?
曲淩掐緊手心,拼命維持著平穩聲音說:“或許是左手。”
“……左手也對不上!”
怎麼可能!
“或許是他身邊的……”
“夠了藺公子!”連秋白終於站起身,布滿血絲的雙眼緊盯曲淩,“你說,我爹便是這信裡的‘大哥’?”
“不錯,寫這信的老二則是馮不聞。”曲淩看了一眼人群中石拘弦蒼白擔憂的面孔,後面那句話便吞回腹中。
“大錯特錯!我父親是甲辰年生人,他比馮不聞更小一歲,怎麼可能是他的大哥?”
“什……”
“藺公子,我不知你二人對家父有何誤會,但他一生光明磊落,為武林安穩殫精竭慮,你們縱使要報私怨,也該堂堂正正,怎麼能用如此卑鄙殘忍的手段,還罔借天下第一劍,汙衊他身後之名!”
連秋白高聲斥道,突逢喪父之痛,他情難自禁,愈說愈忿,聲音悽厲,令人聞之不忍。
巨大的變故令曲淩難以思考對策,下意識還欲辯解,卻被藺如晦按住肩膀,沉聲道。
“多說無益。”
二人才靠近些許,便有人看出端倪,發出一聲呼喊:“他們要逃!”
當此情景,眾俠終不能袖手旁觀,執兵器在手,試探著圍向二人。
“等等,為何不聽藺公子說話,他若平白無故,為什麼非得冤枉連堂主不可?”
石拘弦橫弓在前,意欲攔住眾人,這時賀樓匆匆趕到,聞得此言,立時冷笑一聲:“二小姐,你要為這兩個兇徒說話,卻不知他們對你兄長下手時,有沒有心慈手軟!”
“——這是石濤掌門剛寄來的信,請你好好看看吧!”
他說罷舉手拋來一隻紙卷,石拘弦藉著燈光展開急看,面色驟然慘白,悲呼一聲:“……哥哥!”
家眷的抽泣、少女的哀叫,回蕩在群魔亂舞的夜裡,一名俠客終於耐不住吼道:“兇徒作惡多端,還不伏誅!”
應此怒吼,無數刀劍唰然出鞘,繚亂光影晃得曲淩睜不開眼,他的腳傷已經難以動彈,只能挪開視線,低頭看見連子翁屍身橫臥的花叢之中,雪白芍藥皆盡盛開,層疊花瓣凝結露水,本應純淨嬌美,映照著刀劍寒光,卻生添幾分邪異之感,如報喪的鬼魅般凝望著他微微搖動。
他心神大駭,慌忙抬手想抓住身邊的藺如晦——
卻抓了個空。
藺如晦將曲淩護在身後,踏前一步,從容邁入刀劍羅網。
飛光歸鞘,他空著兩手,迎面刀光劈來,便輕而易舉地伸手一捉,手掌黏著化勁,如輕撫般從刀刃滑至刀身,接著屈指一彈,只聽“鐺”一聲清響,刀頭頓時斷為兩截。那刀客才及驚呼一聲,兩把拂塵又從左右擊出,全真教這太乙拂塵內摻銀絲,柔中帶剛,若被掃個正著,非得皮開肉綻不可,然而藺如晦借力打力,憑掌上綿勁令兩廂掣肘,趁其麈尾纏繞之際一把奪過,隨手扯成禿杆。
他不使摧冰手,甚至只守不攻,但凡出手,卻必定傳來金鐵毀壞之聲與兵器主人的怒叫。曲淩知道摧冰手難以自控,倘若不加收斂地施展,非得招招見血不可,只是藺如晦雖有意留情,這空手接白刃的可怕武技卻亦喚起群俠對當年萬雪慘案的遺恨,眾聲激憤,加入混戰之人越來越多。
縱然他能以一敵十,卻即刻便有兩倍、三倍的人湧上,再高大的脊背也終於攔不住傾壓而下的人海。曲淩傷足疼痛難忍,搖搖欲墜地站著,忽被一隻手粗暴地拽起胳膊,有人氣沖沖朝他叫喊:“你真是藺大俠的兒子,怎麼能與那魔教餘孽混在一處,濫殺無辜!”
曲淩叫他一扯,頓時摔倒在地,藺如晦聽見動靜擰眉回顧,想要突圍趕來,身前身後,卻頃刻又指上四五把刀兵。
逃不掉。
無法收場。
曲淩瞳仁顫動,失血在令身體迅速變冷,劇烈的疼痛叫腦海一片空白,而暗幢幢的人形圍攏上來,徹底遮住藺如晦的身影,數不清的手按著他,有人提起他的衣領大聲質問,更多人在怒吼:“除魔衛道!為連堂主報仇!”
“且慢!”
躁亂之中,忽地一聲清喝鎮下,四面八方的手鬆開,曲淩像具木偶毫無生氣地癱倒下去,圍著他的人群散開,令清涼的夜風得以湧入,他嗆咳著大口呼吸,眼前模糊是一道白衣。
“諸位聽某一言——藺公子身為天下第一劍後人,斷沒有與魔教為伍之理,我看他多半是受藺如晦蠱惑,才行差踏錯啊。”
柳三味穩聲說罷,江湖諸俠立覺有理,轉眼見到曲淩一身是傷、失魂落魄之態,紛紛點頭道:“正是正是,藺公子只怕是誤會了連堂主,看他這幅樣子,定然已在悔過……”
“對啊,殺人的是藺如晦的摧冰手,可憐藺公子,嚇成這樣。”
“都是藺如晦之過,這等罪大惡極之人,二十年前,就不該放他活著走出萬雪崖!”
按著他的手又轉而托起他,火光耀目,聲浪滔天,他什麼也看不清、什麼也聽不見,直到紛亂的聲音彙合成一股,眾人齊聲震喊:“除魔衛道!除魔衛道!”
“——殺靈鷲,護金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