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約定之時將至,曲淩不意打草驚蛇,便暫與石拘弦告辭,在附近找了家能望見江邊的茶攤子作為遮掩,豈料一走進去,卻發覺另一位熟人已久候多時。
“曲公子。”
——那坐在桌邊,朝他淡淡點頭的人,赫然正是金辟易。
曲淩只覺頭皮一麻,想到方才自己與石拘弦交談,必定也落入了他的眼睛,心中一聲哀呼:怪不得瞧他不見,原來早在這兒等著了!
雖然心裡狠狠翻了個白眼兒,他面上仍舊聲色如常地笑道:“金副堂?這不是巧了,在哪兒都能碰見——你沒去洗硯山麼?”
金辟易邀他坐在對面,又拿起一個幹淨茶杯,澆以滾沸茶水簡單洗涮,一套動作有條不紊,他並不抬頭,只以和緩口氣答道:“或許與曲公子來意相同。”
“想必不同。”曲淩隨即毫不心虛地接話,“難道金副堂也是來找連二公子的?”
金辟易這才將眉一抬,向他望來,神情仍然說不上敵意,也說不上友好,似乎有些詫異地重複道:“連二公子?”
“我尋他有事呢,可惜他神出鬼沒的,若非與石姑娘有此一約,真不知上哪兒去找。”
“原來如此。”金辟易聽起來無甚興趣,只是專心致志地將一杯清茶推至他跟前。
曲淩道了句謝,瓷盞滾燙,他並不急著觸碰,反將手肘支在桌上,託著臉看向對面,突兀道:“金副堂,石姑娘如今是天驚門的少主人。”
這一語沒頭沒尾,金辟易未解何意,“嗯?”了一聲。
“以後想必也會是掌門。”
聽到這句,金辟易驀地朝他定住目光,烏碧雙眼映著午後的燦陽,晃晃然一閃。
但只少頃,他的目光便複垂落在手中的蓋碗上,一邊細細地撇著茶沫,一邊道:“曲公子是在勸我,不要自作多情?”
“豈敢豈敢,”曲淩笑道,“我只是覺得,石姑娘個性爽快,金副堂也是正人君子,有話何不盡早說開,何必這樣別別扭扭的。”
遠處,連柯的身影出現在江邊,石拘弦向他走去。
兩個人一時都不再說話,默默望著江邊那一對少年男女站住交談,距離始終不近不遠。
“石姑娘因不能上回頭崖比武,心中正不痛快呢。”曲淩忽而又道。
“她還不懂,什麼是重要的事。”金辟易鬱郁地說。
“你既然懂,為什麼不告訴她,還要偷偷看著她自己難過?”
金辟易怪異地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卻道:“我也不懂。”
“什麼?”
“我不懂,她為何不懂。”
明明如此聰慧,卻看不穿世間羅網。
微風吹皺碧波,遠江日光粼粼,漁民的長哨中,一隻鸕鷀矯健地滑出水面,口銜大魚停在江心漁船。而江邊的少女縱身奔行,足尖點過沙堤,欲去還止,作“燕徘徊”式,輕盈身姿亦若乘風而起一般。
在岐雲這等富裕的城鎮,哪怕在路邊茶攤兒也喝得到好茶,壺裡泡的是去秋窨制的桂花烘青,滾水澆下,香氣馥郁,一隻白蝶或許是受花香迷惑,竟搖搖晃晃地飛進棚中,繞著茶杯不住打轉。
金辟易垂眸看著,忽以兩手一合,將蝴蝶虛攏掌心,呆了片刻,彷彿察覺此舉無稽,便又將手放開,蝴蝶暈頭轉向地在他膝上打著圈兒飛,一雙白翅忽閃忽閃,眨眼間,又不知何處去了。
“……春生秋死,何苦來哉。”
曲淩側過頭,見他望著空的雙手,猶自喃喃。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江邊二人才各自散去,曲淩見連柯走得很快,忙起身追去,行至棚口,複轉回頭匆匆道:“金副堂,謝謝你的茶。”
金辟易向他擺一擺手,權作告別。
連柯雖武藝稀疏,畢竟才得指點,理應有所進境,然而他一副心事重重之態,兀自悶頭往前,竟未察覺曲淩追近,肩上被人一手搭住之際,驚得低叫出聲。
曲淩也沒料到把人嚇成這樣,此行本意在詢問經過,而非問罪,看他這副心虛的樣子,反倒更起疑竇,眼珠一轉,隨即做出兇狠的表情,用力將他手臂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