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唐宿雨正候在客棧前廳,見二人進來,便起身迎道:“大夫前來看過,如晦師兄體內餘毒已清,先前昏厥,或許是太過疲憊之故。”
唐捷哼哼地笑了一下,並未邀功,反倒將身一斜,把曲淩讓出來了。
曲淩捏著剩的半包豆沙炸糕,明知二人都在等他反應,這時心亂如麻,尚未理出頭緒,望向黑洞洞的二樓,竟無端有些畏縮,撇過頭幹巴巴地說:“那……這會兒,想必不便上去擾他休息了。”
二唐對視一眼,片刻沉默後,唐哥難得做一朵不招人煩的解語花,順著他的話接道:“說的也是——二郎,還沒吃飯吧?”
唐弟打從中午便一直留在藺如晦房中照料,這時總算放下心來,三人便找張桌子落座,要了幾樣簡單小菜。
豈知說“不便打擾”的是曲淩,這時神不守舍食不下咽的還是曲淩,唐宿雨瞧了他好幾眼,每欲開口之際,卻總叫唐捷一筷子菜把嘴堵住。
直到湯餅的油脂漸漸凝結,一頓飯將近尾聲,唐宿雨終於一把按住堂哥又要給他夾菜的手,嘆道:“你幹脆端著盤子倒我碗裡,青鏡都沒怎麼吃呢。”
曲淩這才回神,忙道:“是我下午吃了不少零食,沒什麼胃口。”
那塊甜膩的豆沙炸糕實難克化,沉甸甸壓在胃裡,叫人好不爽利。
他磨磨蹭蹭地用筷子撥弄著一片菜葉,黏在心上的墜重,總算問出了口:“宿雨哥,我師……藺、他,他沒事吧?”
唐宿雨面上浮起溫和的淡笑:“毒已經解了,傷也好好包紮過,不必擔心,他只是需要休養罷了。”
曲淩略感放心,神色卻仍有些侷促不安,心中想著:“他變成這樣,都是我害的,如今他清醒過來,要找我算賬嗎?”
既覺心慌,卻不敢問出口去,囁嚅半晌,二樓一間房門的格扇忽然閃了一閃,透出暖黃燈光。
——正是藺如晦的房間。
唐宿雨仰頭望了一眼,奇道:“怎麼起來了?”
“說不準,是在等誰呢。”一旁唐捷放下茶杯,意有所指地答。
這對堂兄弟一唱一和,曲淩哪有聽不出來的,臉上愈是發燙,這時終不能任由自己沒完沒了地拖延下去,便將心一橫,道:“我去看看他。”
唐家兄弟瞧著他起身走去,皆露出會心微笑,彼此眉來眼去一番,又若無其事地清了清嗓子,對起頭來繼續說話。
“對了,還有豆沙炸糕,你吃不吃?”
“我晚上吃得還少麼?”
“很香的,嘗一個。”
“都冷了……”
天已經近乎黑透,熱鬧散去,餘下些零碎動靜反而因沉凝的夜色纖毫畢現,老木階被踩踏而“吱扭”作響,二三旅客壓著嗓子說笑,還有掌櫃的算盤聲、廚房洗涮的水聲和後院倦馬的響鼻,凡是活著的總有聲息,那是他們在世上留下的鮮活的行蹤,只有一盞隔門透出的燈影萬籟都寂。
靜得像是在等待中早已停滯的時間。
曲淩推開門,榻上者便側身望來,漆黑眸中漾著薄薄一層燭光,神色清明,氣度冷冽,雪白單衣下支稜起肩頸孤瘦骨骼,宛若承雪的寒松。
曲淩沉默著走到床榻一步之隔外,兩手攥緊,尚未說出話來,便聽他沙啞啟口,低低喚聲:“青鏡,抱歉……”
“……不要怕我。”
曲淩眼底一酸,好像空懸的雙腳驀然落地,再也強撐不住,撲進他懷裡顫聲叫道:“師兄!”
一隻微涼的手撫上發頂,曲淩聽見有人輕嘆,相擁的懷抱又硬又冷,卻極盡輕柔地觸碰著他,胸中積鬱的憂煩、種種不安設想在那觸碰之下皆如冰消雪釋,化作一灘溫水,酸溜溜融進血液中去了。
但只片刻,他便強自按捺著翻湧的情緒,起身道:“師兄,快躺好吧,莫叫我壓著傷口。”
藺如晦乖乖拉起被子躺回去,卻自然而然地伸手將他一帶。
一路行來,曲淩因怕黑,總要擠著人睡,同床共枕已成習慣,經不聞樓一事後心中忌憚,才將鋪蓋分成兩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