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只面色如常地答應:“不妨礙,就二樓吧。”
話音落定,掌櫃那廂卻無迴音,他詫異望去,卻發現那中年人正拼命朝他擠眼努嘴,以口型無聲比劃:“還是算了吧我的爺,二樓住著那位呢!”
哪位?
……那位?
他心中已有預感,循之望去,未見人影,耳邊先傳來一聲拖長了的:“咦?”
眼前一晃,方知在覺察之前,那紺紫身影已悄無聲息貼在背後,曲淩連忙轉身,綁在行囊中的飛光劍卻叫人一把抽走。
“這劍怎麼這麼黑,”野狐變的青年舉著飛光,饒有興致地翻看把玩,“莫不是把鄉頭挖煤的家夥帶來了?”
曲淩:“……”
這野狐妖怪不知何地口音,說話時語調短促活潑,帶著股調笑似的漫不經心,聞之悅耳,誰料語出竟如此刻薄,曲淩才道不招惹他,便被他特地走過來招惹,驚訝之餘,眼角瞥見滿堂散客,無不是一臉晦氣地偷偷覷著這邊,顯然已被挨個整治過,愈發不想吞聲相讓,便不冷不熱地答道:“我還以為來賞劍大會的,都是識劍的行家呢——這位兄臺,賞不出門道,就別隨便動人東西了。”
“拿來看看嘛,又不是不還你。”野狐貍滿不在乎地說,話雖如此,卻並不還劍,拿在手裡左看右看,彈一下聽聽音,又拔根頭發試試劍鋒。
曲淩在上一刻已下定決心,哪怕露宿街頭也絕不要與他住在一處,這時急欲脫身,看他還毛手毛腳地摸索個不停,不由惱道:“快些還我!”
話音未落,他已伸手去奪,誰知那家夥動作看似散漫,經他猛然發難,卻飛快地將手一抬,把劍舉過頭頂,笑道:“啊呀,小呆瓜,夠不著!”
曲淩抓了個空,簡直火冒三丈,天殺的野狐貍戲耍罷了,忽又低下身子,湊過來耳語道:“不是你的劍,我為何還你?”
微微沙啞的聲音吹在耳畔,曲淩心中無端一緊,強撐聲氣道:“裝在我行李裡的東西不是我的,還是你的不成?”
野狐貍眯起眼,頎長手指劃過漆黑的刃,似是別有意味地說:“這是把殺人劍,就憑你的本事,還拿不住它。”
殊不知此言正切中曲淩心結,入得客棧以來,他本就與這人氣場不合,又經屢屢挑釁,當下心知難得善了,幹脆扯開衣袖露出袖弩箭孔,咬牙笑道:“我有什麼本事,不若你來試試!”
那袖弩經他研究十餘日,才勉強拼合回了原狀,內中並無毒箭,只是裝腔作勢地填了根樹枝,曲淩本意只在震懾,未料那野狐貍見了,竟兩眼一亮,放聲笑道:“說你呆瓜,你還真是——”
笑聲如亂珠落盤,他不退反進,靈活雙指閃電般探入曲淩袖中,扣住袖弩扳了一下,下一刻,好容易拼起來的弩機又裂成數枚碎塊,噼裡啪啦掉了一地。
“——竟拿我家的玩意兒對付我?”
曲淩瞠目結舌,眨眼間,他的秘密武器只剩一根樹枝被對方夾在二指之中,野狐貍看看樹枝又看看他,嘴角抽動,幾乎即刻又要發出譏嘲的大笑,但這會兒他顧不得丟人了,連忙問道:“你是唐門的人?”
“小呆瓜,原來還知道唐門啊。”
野狐貍將樹枝隨手一折,便就勢抱起臂來,上上下下地打量曲淩:“知道唐門,卻不識得我?”
你究竟是何方妖怪啊!
曲淩叫他看得悶火,才起的打聽那位唐門神醫的心思不得不暫退下風,反唇相譏道:“莫說唐門的少爺,我連唐門大老爺幾房外室的來歷都知道得清楚,單看別人不識,倒不知自己的名字排到幾服開外了?”
他敢將話說得如此篤定,是因料準此人看似囂張,卻與一群風塵僕僕的散客同住在這般簡陋的客棧,想必不會是嫡傳的少爺公子,而唐門最重血緣,既非嫡系,在門內定無重用,倘若真有些江湖聲名,反而更不足為懼。
野狐貍聞言,果然作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真的?你倒說說,唐門大老爺的外室都是什麼來歷?”
曲淩暗笑一聲——這一問不叫他撞上了麼!爹早就著《九洲撰事》同他講過那檔子八卦,略一思索,便挑個名聲最廣的,隨意道。
“便說霜飛夫人,傳聞她原是豔名遠播的秦淮歌女,因偷偷誕下了掌門的子嗣,以此要挾,才被接回門中,可憐她用這種手段,到死沒能賺上名分。”
“確實說得不錯,”野狐貍點點頭,“她是我娘。”
曲淩:“……”
眼見對方驀然陰沉下來的面色,曲淩只覺頭皮一炸,再也不想多做糾纏,轉身要走,卻被飛光烏黑劍身當空一攔,聽見身後冷瘮瘮的聲音道:“小公子,劍都不要了?”
……稱呼都變了,哪裡還是耍笑的口氣!
萬幸這時藺如晦的身影終於自門口出現,他心中一定,忙叫——
“師兄?”
一聲呼喚卻先於自己從頭頂響起。曲淩的聲音還卡在喉嚨裡,便見藺如晦對自己這方顧也不顧,徑直抬起鬥笠,朝聲音的來處望去。
那兒,一名姿容俊逸的紫袍青年正從二樓快步走下,再度啟口,聲音竟激動到難以自抑:“如晦師兄!”
曲淩睜大雙眼,旁觀著藺如晦望見那人走來,忽然身子一懈,鬆了口氣似的,直挺挺栽進來者迎接的臂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