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你不怕？”馮不聞低下頭，靠近那雙明澄的眼睛。
“怕什麼？”曲淩困惑地反問。
前者長眉微挑，示向一地鮮血屍體。
“帶你來的人已經死了，”他側過臉，向少年投以隱晦的一瞥，“他對我動手之前，似乎沒有考慮過你的處境。”
曲淩順其所指，毫不迴避地看過去，片刻靜默後，他突兀笑出聲來。
“這人把我強擄了來，說要送我過好日子呢。”他仍睜著鹿一般的眼，仰月似的、總像是含著微笑的唇，使那副神情看起來有種天真無邪的殘忍，“左右是個壞家夥，死便死了，樓主，你會好好待我麼？”
馮不聞深深注視著他，良久緩聲應道：“若你是好孩子，我自然會疼你的。”
“——你叫什麼名字？”
“曲淩。”
“哪個淩？”
某日天色熹微的洞庭湖畔，波平如鏡、水湛如冰，兩個人彼此看見的瞬間，風煙俱淨，萬頃淩然。
曲淩神色自若，答道：“淩霄花的淩。”
豔麗花朵伸出攀附的藤，馮不聞不知是否領會其意，呵呵一笑，只道：“好名字。”
說罷，負手仍往裡走，曲淩才表達過嫌棄，頓時面露不滿，磨磨蹭蹭的不願挪地方，馮不聞走出兩步，又駐足回頭，伸手在他肩上一帶，溫聲道：“乖乖，不在這裡。”
啞僕默默立在身後，這時便向二人打了一個短促的手勢。曲淩不解其意，只見馮不聞悠然頷首，道：“去開門。”
啞僕領命，身影迅速消失在房間內重疊的帷幔屏風之中，馮不聞又轉向曲淩，說聲：“隨我來。”便牽起他的手，繼續往樓內而去。
曲淩無法，只得跟上。文士的手不似練武之人遍佈硬繭，柔軟如蛇腹，叫人直起雞皮疙瘩，曲淩卻覺心中異常平靜，被攥住的手心幹燥坦然。
三名貼身暗衛已除，這座莊園中不知還有多少護衛，藺如晦仍藏在暗處，他不動聲色地向窗外掠去一眼，雖只能望見無窮青翠連綿，卻彷彿已與那無聲的守護者目交心通。
樓內格局排布精妙異常，房間錯落無序、四面連通，馮不聞領著他穿行其中，未等記清路線，便已來到一扇隱蔽的小門之前。
門上的機關掛鎖已經開啟，約莫是方才啞僕所為，馮不聞抬手將門推開，曲淩只覺一霎冷風撲面，定睛看去，眼前竟是萬丈深崖。
在懸崖邊……開了一扇門？
正自愕然，那廂徑自把他往前一推，曲淩驚恐地瞪著他，當即抽身要跑，馮不聞哈哈大笑，一把將他摟進懷裡，向懸崖深淵大步踏出——
耳畔風聲呼呼作響，半晌曲淩才敢睜開眼睛，發覺自己並未墜落，膽戰心驚地向下一看，原來二人落足之處，是一隻緊貼崖壁的巨大木筐。
他簡直滿頭霧水，左看右看，好容易確信落腳處足夠結實，稍微放鬆了抓著馮不聞前襟的手，腳下又猛然一顫，繩索摩擦聲從頭頂傳來，木筐竟緩緩開始向下移動。
這時曲淩已不再恐懼，心中只剩好奇，便睜大眼睛，看著身側雲霧流過，下方山林樹木，皆渺小如一盤可盛。木筐貼著光禿禿的崖壁，平穩地降落到一處天然巖xue之前，石臺上有清晰的斧鑿痕跡，已被修建得平坦而易落足。
馮不聞向內走去，口中猶自不緊不慢地問著諸如多大歲數、家鄉在哪兒、有無姊妹之類的問題，曲淩嘴巴和眼睛各幹各的，一邊拿早編好的一套身世敷衍他，一邊轉動眼珠，飛快打量周遭。
只見行走愈深，周遭修整痕跡便愈重，在外只當是山崖上一處平平無奇的巖xue，誰知內裡別有洞天，數十枝紅蠟燈臺將山洞內照得亮如白晝，兩側石壁皆鑿出數層空腔，被書卷填得滿滿當當，書捲上則以木簽標著人名、門派，其間輔以紅線和黑線交錯牽連，直如一張巨大的斑斕蛛網，桌榻之上也堆滿了散亂的墨紙，雖不似小樓內錦繡奢靡，曲淩卻有預感，此處陳列之物，或許比外面的雕花桌椅、雲母屏風更為千金難求。
——好個馮不聞，竟在山崖內修建出一處這樣的所在，待那木筐收起，就算是猿猴也無法透過光禿陡峭的巖壁攀援過來，只怕天底下再沒有比這更安全的密室了！
他的心叫兩個念頭催逼著，猛烈地跳動起來。
一是，修建這處密室的耗費必然是難以想象之巨，能讓馮不聞花那麼多心思謀劃的所在，想必正是他的老巢，他所有的陰私和秘密，一定就藏在這裡。
二是，藺如晦無法搭乘那條巖壁上的機關，孤身跟隨馮不聞來到這處密室的自己，已經別無倚仗。
但是……
“為什麼要帶我來這兒？”
以他這般謹慎性情，怎麼會這麼輕易帶一個初次見面、尚未得到信任的人進入自己秘密的藏寶窟？
曲淩自知在他面前裝不了聰明，心中起疑，話也便跟著問出口去，馮不聞聞言，便詭秘地笑了，儒雅面容被燭火分割陰影，竟顯得有些扭曲。
“這兒是獎賞的地方，天底下，少說一半的人，都能在這裡得到想要的東西——你這小淩霄花兒，有想要的東西麼？”
曲淩不急著答，眼珠一轉，又問：“院裡那些漂亮的哥哥，都來過這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