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如晦目光一動,正在這時,門口忽然傳來漸近的腳步聲,曲淩連忙道:“送飯的來了,你先藏一藏。”
那腳步聲轉瞬便至門口,藺如晦想必比他更早察覺,卻置若無聞,專心地拿著那鐵鐐,骨節分明的手指從縫隙中擠進,鎖扣竟被他捏出吱嘎響聲,曲淩只覺兩人的皮肉在鐐銬底下緊緊相貼,他被擠得生痛,下意識想抽回胳膊,手肘接著叫人一抬,竟就這麼脫了出來。
鐵鏈墜地,啷當一聲,門口足音一頓,推門的動靜立刻緊迫起來,曲淩傻了眼地瞪著藺如晦,只見後者面不改色,抓著他的肩膀便往窗外提。
曲淩:“……”
不先吃飯嗎?
一尺見方的視窗,饒是他身量纖瘦,從中穿過也頗覺艱難,藺如晦力氣大得蠻牛也似,拖他活像拖只口袋,骨頭卡在窗框上喀啦作響。斫郎已經進了屋,見狀驚道:“你們——”
藺如晦“嘖”了一聲,抬手兩下掰斷窗框,終能把人暢通無阻地拽了出來,扛在肩上飛身便走。
曲淩捂著胳膊:“哎喲,慢點兒……不對,快走!”
他終於頭下腳上地醒過神來,原想天黑後再作打算,未料藺如晦任性至此,這下子甚至來不及氣惱,只能無奈地抓緊了他的腰帶。
藺如晦從山坡上一躍而下,正是晚班交接時候,外面匪兵人來人往,見二人直沖進來,頓時亂作一團。
“敵人闖進來了!”
很快,匪兵們紛紛反應過來,不斷有人上前阻攔,曲淩暗令藺如晦不要出手傷人,自個兒扯開嗓子大叫“救命”,雜著“土匪搶人”“放我回家”之類亂喊一通,諸匪兵雖然困惑,一下子卻難以反應,更多人聞聲而來,漸漸形成包圍的陣勢。
四面八方都是人,來路與退路盡被封堵,孤峭如鷹的灰發道士駐足而立,曲淩只覺腰上手掌一鬆,被人放了下來,抬頭之際,卻一眼望見楚遙空站在人群之外,默默偏頭指了個方向。
曲淩眼見那處塔樓高聳,必是山門方向,忙伸手將藺如晦一拉,示意道:“那邊!”
後者冷銳雙目微微向他一瞥,不知是不是懂了,只反手解下劍鞘,灰衣倏地化作一片殘影,沒入匪兵群中。
密雲堆積,那抹灰影近乎要融入陰沉的天光,但聞人群中慘叫不絕,土匪們的圍陣竟叫他帶著,一併朝外移去。曲淩看出這群土匪武功只算平庸,只要楚遙空不出手,藺如晦如今的狀態,應當也能對付,當下心安了些,便趁無人在意自己,縮著身子悄悄跟上前去。
被劍鞘擊倒的土匪滾了一地,四下混亂無比,曲淩看不見藺如晦身在何處,卻看得到一側用以瞭望的便樓已近在眼前。
刀槍橫飛,曲淩仗著修行天衣功耳目靈便,左躲右閃,終於靠近門口,正待推開木柵,腦後又一道勁風驟響,他下意識將身一矮,下一刻,一柄長槍穿過他方才所站的位置釘在地上,泥屑飛濺,精鐵槍頭竟入地寸深,槍杆震動,猶自錚然有聲。
被打得暈頭轉向的土匪們頓時歡呼起來:“三當家!”
不好,陸三來了!
曲淩心中才是一驚,那廂一道黑影已疾掠而下,落在灰衣跟前。
“小空,愣著做什麼!”陸三暴喝一聲,長臂探出,將鐵槍往回一帶,便與藺如晦纏鬥起來,楚遙空被點了名,不得不提起雙拳隨之迎上。
他使拳而陸三使槍,二人一近一遠,配合無間,而藺如晦身體虛弱,動作遲緩遠不如前,受其合圍,很快左支右絀,十幾回合下,疲軟五指終於握不住飛光劍柄,叫陸三的長槍當胸一挑,向後重重摔在樓腳木柱上。
曲淩驚叫一聲:“師兄!”欲撲上前去,卻叫楚遙空將手臂扭住,眼睜睜看著陸三提槍過去,鋒利槍頭指著他滲血的胸口,冷聲道:“死人?”
藺如晦捂著腹部咳嗽,對面前的鐵槍看也不看,兩眼抬起,直直盯著曲淩的方向,曲淩直覺他眼神有異,卻來不及細思——只在對視的一剎之間,藺如晦驀地縱身而起,閃過鐵槍,向這邊直沖過來。
豈料他傷重至此,還能做出這般迅疾動作,一瞬間誰都來不及反應,待陸三提步追上,那隻鷹爪般的硬掌已抓住楚遙空猛地一甩,竟將人丟擲一丈開外,曲淩撲到他背後,驚慌失措地叫了句:“師兄——”
長槍擦身而過,藺如晦擋在前面,臂上留下一片血紅,他仍舊面無表情,失去飛光劍的雙手卻十指微曲,似是蓄起摧冰手的掌勢。
萬雪崖上的經歷,是他畢生之痛,自打恢複了藺如晦的意識,曲淩便從未見他用過這手邪功,見此情景,隱隱覺出幾分不安,彷彿任他越過界線,終有一日……或許會回頭無岸。
曲淩心中猛地一動,不由自主地喃喃道:“不……”
然而刀兵相見,豈由半分躊躇,不待出言,一槍一掌已複迎上,就在藺如晦揮掌掠去之際,竟有一隻短箭欻地飛來,陸三不防,正被射中側腹,緊接著只聽見蹄聲紛亂,一隊人馬手持兵器,順著守衛散亂的夾巖山道一擁而入,與匆忙阻攔的土匪們拼鬥起來,領頭人身著煙青勁裝,腰挎玉劍,飛馬越過木柵,向二人揚聲問道:“兩位,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