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他其實是外地人,幾年前才到的臨縣。”斫郎走後,楚遙空望著閉起的門,自顧自說道,“那陣兒臨縣接連出了好幾起綁架案,被綁走的皆是白淨清秀的少年,隔日便被放回來,人雖無恙,卻無不被剃成光頭、畫成花臉,變成一副醜怪模樣。後來查出是他到處犯案,自然引起眾怒,他被縣衙和門派聯手追捕,走投無路,才來此落草。”
“至於我,我與陸三哥原本都是神槍門弟子,一日三哥見到惡霸欺辱街坊,出手相助時,不慎將其誤殺,未料那惡霸原是豪門的少爺,神槍門被他們報複……滅了滿門。我倆當夜因故不在門中,從此卻也不能在臨縣容身,一路逃來這裡,被寨主收留。”
曲淩沉默片刻,道:“聽你這麼說,這寨子裡的人彷彿也並不多麼罪大惡極,反倒是怪人和好人。”
“是,我想告訴你的就是這個。我們大夥兒雖是山匪,其實也只是有家不能回的人罷了,這兒……便如同我們的家。”
“說這些,想拉我入夥?”曲淩笑道。
“想請你原諒。”楚遙空垂著眼,臉上說不清什麼表情,“我們這群人自詡義匪,雖然不容於世,所行所為,卻從來無愧於心,如今卻對你做出這等強迫之事……”
他輕輕嘆了口氣,才接著說:“我只想告訴你,三哥最是重情重義的人,他……他只是怕寨子沒了,大家的家也沒了,才被沖昏了頭。我定會助你離開的,希望你……不要怨他。”
曲淩萬萬沒想到他為人坦蕩至此,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心中卻登時澄如明鏡。
原來這山寨並非佔山為王,只是收容著窮途末路的江湖人,那寨主想必是個講義氣的豪傑。這時山寨或許外敵當前,陸三為渡過危機,強劫良家少年作為禮品,請求一位大人物的援救,做出這等下作之事,難怪要瞞著別人。
心思落處,不由發出一聲冷笑:“你們三哥,當年行俠仗義,不惜叫門派結下血仇,倒還算個人物。如今打不過人家,卻學會了將無辜之人送入虎口,自己茍且偷生,叫人實在難以體恤。”
楚遙空聞得此言,神色難堪愈甚,曲淩見他動搖,更是出言相激:“你自認為光明正大,還不是在替他遮掩,既然為之不恥,何不幹脆將我放出去,給大家看個明白?”
楚遙空面露痛苦之色,用力搖了搖頭,猛然起身,推門出去。
屋內再次陷入寂靜,曲淩隱隱有了底,也不著急,便從容地伸直兩腿,躺倒在床上,心中梳理所來見聞,想道:陸三信任之人,唯楚遙空而已,能得楚遙空相助,成事便容易得多。只是顧及藺如晦和處境未知的甘辛苦……是了,陸三越是要偷偷摸摸,他越是得把事情鬧大,才能安全。
暗自籌劃之際,忽又聽聞門外有人交談,正是楚遙空的聲音,曲淩不由暗笑——原來他仍未走遠,是受不了自己,跑到門口待著了。
當下凝聚精神,聽楚遙空低聲道:“……莫要這麼說,三哥不是將大夫帶回來了?”
即有另一人忿忿道:“寨主病得起不了身,叫他請個大夫,磨磨蹭蹭的這麼久才帶回來,一夜過去,也沒個說法。”
“三哥待寨子,哪有不盡心盡力的,眼下姚家莊虎視眈眈,二當家又慣不露面,他分身乏術,已經幾日不曾好好合眼了。”
“哼,他盡的心難道就幹淨麼?我早聽人說了,要不是他陸老三在西山道攔了姚家的鏢,咱們和姚家莊相安十幾年,怎麼會落到這麼水火不容的地步!”
“老何!”楚遙空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他是三當家的,故意拖累寨子,能有什麼好處?”
“小空,我不是想叫你為難,”那人頓了頓,聲音反倒輕下去,“寨主倒了,我心裡就像洩了氣兒似的……”
“別擔心了,寨主大哥吉人天相,一定會沒事的。”
不多時,門扇又吱呀一聲開啟,楚遙空神色忡然地進來,曲淩望著他道:“那大夫,醫術並不太好。”
“寨子裡的事,與你無關。”楚遙空別過頭,不再與他說話。
雖是無言,這日天暮時分,與藺如晦的再見倒是順利。
戌時一刻,楚遙空依約離開,曲淩約莫過會兒斫郎或許會帶著晚飯一起來,未料前門未動,倒是後窗叫人篤篤地扣響了。
開窗看去,將暗的天色下,藺如晦貼在山壁與牆面之間,雙目烏沉如舊,面色卻彷彿更顯憔悴。小窗不過一尺見方,他那身形自是鑽不進來,便只站在窗外,曲淩忙將中午藏的包子遞出去,道:“今日如何?”
“沒找到他。昨日我看著他被帶進一間黑瓦的屋子,修得很是整齊,應為首領住所,但今日探入,他並不在那裡。”藺如晦接過包子,直待把話說完,才快速地撕進嘴裡。
曲淩又給他遞水,一邊說:“我是問你怎麼樣,眼下自身難保,找不找得到甘大夫,聽憑運氣就是。”
藺如晦默了默,去接水碗的手往前一探,攥住他腕上鐵鐐。
“那,何時走?”他又問。
曲淩晃了晃手腕,笑道:“我改主意了,今夜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