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這廂曲淩重新包好了傷,又挑挑揀揀地吃了一盤點心,正百無聊賴地研究盤子上的花紋,忽覺光線一暗,一個人在對面坐下。
“小曲。”石白羽的臉色緩和多了,微笑卻仍顯得有些勉強,“我今日失言,讓你見笑了。”
曲淩想起初到嶽州之時,彷彿是聽人談起過,天驚門門主石濤廢了自家長子,改立濯纓劍法使得更好的女兒為少主人。他雖不知有何內情,卻知道還輪不到自己安慰他,便拿故作老成的口氣說:“家家有本難唸的經。”
石白羽聞言莞爾,貼在臉上的笑容真心了些。曲淩面前的一盤點心,每個花色都掰了一口,這會兒便挑了一個自認最好吃的遞給他:“石大哥,你餓不餓?這是我掰的,沒咬。”
想來石大公子何曾吃過別人剩的東西,掰的和咬的又有什麼兩樣——然而他接過來,毫不在意地送進嘴裡。
曲淩給他介紹:“這個不甜。”
“你不喜歡吃甜?”
“嗯。”
“我也不喜歡。”石白羽這次終於真切地笑了,他偏過頭望向窗外,鬧市依舊熙來攘往,身處高樓之上,那些浮塵喧囂又彷彿離得很遠,放眼望去,能看見連綿的青色屋瓦在太陽下閃光,遠處懸濟堂的五裡杏林蒙著微微的綠煙。
良久,他徐徐啟口:“月兄明日便要回衡山了,小曲,要去和他道別麼。”
然而直到晚飯後,月輕鴻都不見蹤影。
石白羽忙於公務,曲淩閑著也是閑著,沿街邊散步消食,天色漸暗,不遠處一座高樓亮起了彩燈,並有舞樂歌吹之聲婉轉傳來。
曲淩望向那座高樓,忽地想起——那不正是白日裡差點把自己踩扁的地方麼!
當時月輕鴻說,是憐芳閣要選花魁來的……
腳下一轉,不自覺改了個方向。
才靠近那條街,便聽聞人聲鼎沸,觥籌交錯,伴著酒客的喧嘩和女子嬌媚的說笑聲,晚風穿過,小樓軒窗輕紗漫卷,連成一片紅粉雲霧,未及踏入,便吹得人飄飄欲仙。
哪怕在嶽州,也難得見到如此繁靡的景象,曲淩左瞧右看,若有盛裝打扮的姑娘向他招手,便回以青澀的一笑,一路走來,衣領子裡塞滿了香粉手帕。殊不知,他腳步越走越急,不是因為衣領快要塞不下,而是身後遮遮掩掩的腳步聲,也跟得越來越緊了。
他近乎苦中作樂地嘆了口氣:自打出山以來,除了跟著石、月二人的時候,自己的尾巴好像就沒幹淨過。
真想丟進洞庭湖裡洗一洗。
這時一輛馬車從擁擠的街道上疾馳而過,行人紛紛退避,擠得東倒西歪,曲淩覷著機會,趁人群混亂,迅速回轉腳步,鑽入街邊一條逼仄的小巷。
他原想繞小路脫身,甫一進去,心中卻立時叫聲糟糕——壞啦,這衚衕狹窄不說,往裡不深便是死路,站在裡頭連身形都隱藏不住,簡直如同一頭紮進了魚簍裡。
身後風聲忽定,曲淩無法,認命地轉過身,不過整日未見,那人竟學會了束頭發,背光站在巷口,面影塗著一層陰沉的黑,氣勢愈發孤峭如刀。
曲淩又感受到初見時的心悸,但此時明白了對方瘋症的根結,心中已不再那麼害怕,便深吸口氣,迎上前道:“你是靈鷲子,還是藺如晦?”
黑影亦向他走近,昏暗光線中,七文深邃的面孔浮現出來,他語氣沉靜地問:“靈鷲子如何,藺如晦又如何?”
“靈鷲子救我兩次,藺如晦卻想殺我。”
七文沉默片刻,答:“或許只是七文。”
這時曲淩已經看清了他寒澈的眼睛,詫異道:“還沒到子時,你就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