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文摸摸後腦，啟口淡然依舊：“拜你所賜。”
曲淩嚴重懷疑了一下他是不是在陰陽怪氣，然而再怎麼盯著看，七文的表情只是平靜無波。
他於是只能問道：“那你跟著我做什麼，還要殺我麼？”
七文聞言，微微歪過頭，神情卻有些茫然，喃喃道：“大約我是該殺了你……我一見你，心裡就恨得厲害。”
曲淩心中一緊，方才故意靠近他，只為伺機逃向出口，七文一個“殺”字落下，他拔腿就向外沖，然而七文兀自口氣平穩地敘述，當他擦身而過之際，卻驀地將手臂一抬，輕而易舉地將人撈回，重重按在牆上。
曲淩後背砸上堅硬的石磚，痛得悶哼一聲，整個人叫他提著，只有腳尖能勉強著地，抓著他的手臂強作鎮定道：“你在這裡殺我，外面的人會看見。”
巷子太淺，外面一縷燈光斜切進來，便幾乎能照到底，縱是七文這般瘦削的身形，堵在巷口，半面後背也是亮的。
兩人這一番拉扯，已經引得路人注目，然而七文毫不在意，聞言狹起雙目往後一瞥，竟自覆身壓下，籠著曲淩，將二人身影完全擠進那不足半丈寬的陰影之中。
“他們看不見。”
聲音太近了，震得人耳朵發麻，男人的身軀亦堅硬如牆，曲淩腹背受敵，簡直動彈不得，一口氣卡在喉嚨上，被擠得“嗚”了一聲，拼命拿手推他，伸展不開的五指卻蜷縮著難以發力。
在這世上最狹窄的囚籠裡，他嗅到七文身上清澀的藥味混著血的味道，咫尺之外的冷冽眼眸叫人畏於直視，只能胡亂閉著眼，感覺到有冰涼粗糙的指腹在頸側摩挲不止。
曲淩忍了又忍，終於忍無可忍，兩眼一睜，忿而叫道：“都被你掛在牆上了，要殺要剮來個痛快，你摸什麼！”
七文面無表情，握在他頸上的五指卻猛地一緊，曲淩頓覺呼吸困難，他脖頸上淤青未散，瀕死的體驗還記憶猶新，立時兩腿一軟，又哭喪著臉告饒：“別、別呀，你猶豫就是沒那麼想殺我，先放我下來，我有話和你說！”
七文眼珠轉下，居高臨下地凝視著他，雙瞳在昏暗中冷光幽幽，曲淩知道那是一副等待的姿態，遂放軟了聲音繼續道：“七文大哥，我要站不住了，這樣怎麼好說話，你先把手鬆開行不行？”
他腳尖點地，站了好一會兒功夫，兩腿已經酸得打顫，七文似乎思索片刻，松開手後退半步，給他留出方寸喘息之地。
曲淩踩實了地，兩肩這才一懈，臉色蒼白地靠在牆上：“七文大哥，你想想，你到底為什麼要殺我。”
七文抑眉不語，曲淩打量著他的神情，又道：“——那夜你說我害死你師父，所以才該死，是不是？”
瘋言瘋語，哪來什麼因果，然而少年神情天真，循循善誘，他如受蠱惑，遲疑著點了點頭。
“那可太沒道理了。”曲淩認真地盯著他，“前有天命說你不利師門，害死藺陳風的，是你才對啊。”
話音方落，七文瞳孔驟縮，固如磐石的身軀竟站立不穩，曲淩豈能放過他片刻動搖，使出最大的力氣猛地一堆，拔腿便向外跑去。
下一瞬，這廂才如夢方醒，反手抓去，只抓住滿手輕薄香帕。
“借過，借過！”
曲淩奮力分開擁擠的人群，杯盤傾倒，引起一片驚呼，他全不在意，回頭瞟一眼窮追不捨的七文，仍往人最多的地方鑽去。
在這張袂成陰之地，再高超的輕功步法也難以施展，曲淩勝在體型輕巧靈活，一時竟與七文拉開距離，雖甩不脫，卻也叫他追之不及。
夜色愈深，華樓燈火通明，橫跨街道的彩燈將繚亂光影投在行人面上，紛亂舞樂掩蓋腳步，香粉輕紗遮住氣息，少年那一抹天青衣衫，就像飄落花海的一片新葉，幾番似隱似現，終於淹沒無蹤。
七文且走且尋，縱使有銳利如鷹的雙目，也難免應接不暇，殊不知在他走遠之後，歌舞臺側一名纖腰束素的樂女將琵琶一丟，亂七八糟纏在身上的薄紗下，是一片露水般的青色。
曲淩拔下頭上的釵子，還給身側彈琴的姑娘，那姑娘咯咯直笑：“小公子，進去玩兒呀？”
“恐怕要辜負姐姐美意，我正找人呢——你可看到過一個穿灰袍的道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