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翼和桓溫中秋之夜在秦淮河上的遊船上言談甚暢,直到過了子時,這時斜月西沉,月色倒影水中,更顯惝恍迷離。
庾翼對桓溫說:“元子,現在已經是十六了,我們且去州邸歇息一會吧!”於是,船工就把船撐回州邸碼頭,庾翼在州邸找了一套客房,兩人隨便洗漱一下就各自躺在塌上休息起來了。
庾翼忽然問桓溫:“元子,你起家也已經快一年了吧,有沒有成家的想法?”
桓溫應道:“像我這種低階士族出身的人,如果不在仕途上混出個名堂來,怎能找到個稱心如意的女人呢?”
庾翼笑道:“你還是蠻有理想的嘛!我來跟你撮合一段姻緣怎麼樣?”
桓溫以為庾翼隨口說說而已,也就厚著臉皮隨口應道:“好哇!稚恭叔交遊廣闊,要是有不嫌小侄出身低微的賢淑女子,勞煩您介紹一下。”
庾翼道:“那您覺得琅琊王的姐姐南康長公主怎麼樣?”
庾翼這句話把桓溫嚇得幾乎滾下了床榻,他顫聲道:“長公主何等尊貴的身份,小人萬萬高攀不起!”
庾翼開懷道:“元子,看把你嚇得,長公主又不是什麼妖魔鬼怪,她不過也是一個將近及笄之年的女孩而已。”
桓溫連連搖手道:“長公主怎麼說也是皇家貴胄,鄙人身份低微,這種玩笑可開不得。”
庾翼道:“元子,你也不是今天才認識我,我什麼時候跟你開過玩笑,我是當真想給你做媒人的!”
桓溫還是將信將疑地說道:“就算是您的美意,皇上和長公主又怎麼可能看得上我呢,我還是別發白日夢的好。”
庾翼道:“皇上和長公主那邊包在我身上,我今天只是問你,如果我能夠說服皇上和長公主,你有沒有膽子娶長公主。”
桓溫嘆氣道:“我桓溫是個連死都不怕的人,又怎麼會沒有膽子呢?我只是擔心象我這樣出身低微的人會玷汙了皇家和公主的身份而已。”
庾翼道:“你有膽子就行了。我的這個外甥女呀,相貌那時沒的說的,而且自小聰穎異常,琴棋書畫無所不能,就是眼界高了一點,尋常人物根本看不上眼。我仔細觀察了很多與她年齡相配計程車族高門子弟,依我看來,他們當中才氣橫溢的也不少,但是論真實本領卻沒有一個人能及得上你的。如果你願意的話,剩下的事情都交由我來處理好了。”
桓溫顧慮地說:“可是長公主對我的印象不佳呀!”
庾翼饒有興致地問道:“她對你印象不佳?你倒是跟我說說是怎麼一回事。”
於是,桓溫就把自己跟長公主初次接觸的情形說了個大概。庾翼聽後哈哈一笑道:“元子,我還以為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幸好你把她贏了,否則的話她反而會瞧不起你呢。既然你已經跟長公主打過交道,有時間我就進宮去幫你打探一下她的態度。”
桓溫勉強壓制住起伏不已的心跳,故作鎮定地說:“那就有勞稚恭叔了。不過,茲事體大,我也要回家問過家母的意見才行。”
庾翼拍拍桓溫的肩膀說:“我相信你一定能夠說服你母親的。”
桓溫喃喃道:“我一定要跟母親好好談談這件事情。”然而,在桓溫的心目中同時還有一個很大的疑團需要向母親釋疑。
自從中秋之夜後,桓溫一旦想起與長公主有關的事情就變得心潮起伏,久久而不能平靜。他一方面覺得能夠尚公主的話則自己的前途就已經有了一個最低的保障,甚至於整個家族的崛起都有希望了;另一方面,他是一個豪邁而又有男人氣概的人,他最喜歡的是象袁女正那樣溫婉文雅的女孩子,一想到今後的一生都要雌伏在長公主的石榴裙下,在他個人而言又是不樂意的。為了讓自己稍稍平靜下來,他甚至希望長公主不喜歡自己就好了,她對那個有婦之夫謝尚至今還念念不忘嗎?她既然那麼喜歡謝尚那種風度翩翩綺靡公子,又怎會接受外表粗豪的自己呢?
如此這般患得患失地焦灼了兩個多月後,桓溫終於等來了庾翼的訊息:長公主肯嫁了。不過,還要等太常的大宗正循例審查一下桓溫的家世後才能最終決定。這樣,桓溫連逃避的希望都已經斷絕了,他只好一心一意地接受這個結局。
在東晉時代,皇室的勢力已經消降了不少。門閥制度的漸趨成熟使得名門大家對於下一代的培養非常看重,世家大族都有自己固有的門風,他們認為女人不但是生育工具,更是子孫後代的教育工具,他們非常樂意自己的女兒嫁到高門,但是公主給人們的印象通常是學問小,脾氣大,娶一個公主入門彷彿廢了一系的子孫,由於擔心對於門風家教傳承的不利,有大見識的頂級士族家長是不可能讓嫡子來迎娶公主的,只有在迫於無奈的情況下才肯把家族當中非嫡系子孫犧牲出去。況且,如果換掉一個皇帝,就連帶使公主也失去政治價值,與其迎娶公主,還不如與世家豪門聯姻。
而作為皇室而言,公主又是非士族公卿子弟不嫁的,可是“高門嫁女,低門娶婦”已經是士族們的共識,那麼普天之下哪裡還有比皇室更高的門第?所以對皇帝而言,如何為公主們找個好歸宿變成了一個比處理朝政更為棘手的難題。就像鬥獸棋一樣,大象已經大得沒有其他動物可以吃掉它了,那就只好讓小老鼠來對付。循著這個思路,在公主出嫁的問題上,只要能夠過得了士族的這個最低的門檻,也可以為皇室所接受,剩下唯一的訴求就是公主所嫁的物件必須在士族年輕人當中出類拔萃兼且還要有上升潛力的,這樣才不至於辱沒皇家的名聲。如此一來,孝名遠播的桓溫反倒有機會成了那隻能夠把大象吃掉的小老鼠。
桓溫不知道庾翼最後是怎麼搞定那個原先曾經說過非謝郎不嫁的長公主的:也許時間是最好的良藥,隨著年齡的增大,那些不切實際的春夢自然也就醒了;也許是庾翼為桓溫鼓動瞭如簧之舌,把長公主也說動了;也許是琅琊王也從中發揮了不少作用。管他呢!反正現在自己也已經沒有退路了,做駙馬至少可以讓自己以及自己的家族少奮鬥二十年,何況公主的身材相貌都是千裡挑一的,秉著我不做駙馬誰做駙馬的犧牲精神和無畏的勇氣,原先的理想主義者桓溫在婚姻的問題上完全向現實低了頭,也終於讓自己的反複糾結有了一個解脫。
既然大事初定,桓溫就決定利用冬至假期以及平時積累下來的休假回一趟宛陵,親自向母親稟告這件人生大事。
當桓溫衣錦還鄉的時候,一家人都非常的高興,這時候桓沖也已經被接回家了,三個大一點的弟弟圍著桓溫問長問短的,爭相打聽桓溫起家後的情形。桓溫覺得這三個弟弟都有強烈的上進心,不禁大感安慰,勉勵他們在家裡要繼續好好讀書,將來就會成為可造之材。
即將離別家人的前一天的晚上,桓溫把朝廷有意把他招為駙馬的情況獨自向他母親進行了稟告。出乎桓溫的意料,似乎母親很贊成這頭婚事。孔氏雖然出身於會稽山陰的大族,但是卻並非“衣冠南渡”的北方士族,在丈夫桓彜的仕途上,盡管孔氏夫人的家族也出面幫過不少忙,但是她覺得自己的兒子要想在將來出人頭地的話,還是要與北方的高門聯姻。當她得知兒子遇上了可以透過攀龍附鳳而獲得振興門戶的難得機會,當然力勸他不要放棄,至於其他什麼家風之類的別的方面的考慮也就暫時先放在一邊了。
當桓溫把自己的擔憂向母親提出來後,孔氏勸他不必擔心長公主對自己不夠孝順,反正自己也沒想過以後會離開宛城到別的地方居住。桓溫卻因為母親的識大體而增添了歉疚之情。
最後,桓溫還是忍不住要把家族歷史上一宗極其隱秘的往事要向母親打探。只聽桓溫小心翼翼地輕聲問道:“娘親,您老人家可曾經聽父親說過我們龍亢桓家祖上可能發生過的一些隱晦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