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溫在琅琊王府內修文習武,閑時清淡度日,這單身漢生活倒也過得逍遙自在,可是,王恬給他介紹的幾門親事都黃了。主要的問題是:一方面桓家只是個最低等計程車族門第,另一方面桓溫是個家裡沒什麼浮財的鳳凰男,讓比較搶手的貴族高門女兒去接受他這種背景的人相當的困難。不過,心懷大志的桓溫也並不把這些挫折特別放在心上,因為他覺得自己還年輕,有的是本錢。
不知不覺間就到了鹹和七年公元332年)的中秋時分。不過,晉代的中秋還不是一個很有民間氣氛的節日。中秋這天的中午,太尉陶侃的駐京辦主任、從事中郎庾翼又來探望其外甥琅琊王司馬嶽了,他還帶來了很多的荊州土特産。司馬嶽見到與自己最熟絡的小舅光臨自然十分興奮,兩人一直傾談到下午,琅琊王不但留庾翼一起享用飧食,還邀請了單身漢桓溫一同用宴。飧食過後,三人還品談了一番當時各家書法的優劣,然後庾翼就告辭回家了。
庾翼來王府的時候自備了荊州邸的一輛通幰四輪牛車隨行,他見桓溫要步行回長幹東,就熱情地對桓溫說要順路送他回家。桓溫見推不過,就上了庾翼的四牛四輪的通幰牛車。
桓溫見這車內不但佈置豪華,而且還有憑幾等物,他心想如果能夠用這豪車遠遊倒是一件:“據聞荊州富甲天下,從您的這輛通幰車來看,此言不虛。”
庾翼說:“荊州之富不假,當年石崇石季倫就是在荊州發達起來的。不過最近這十幾年荊州的繁榮,實賴於陶大人的精勵圖治。元子,你每天供職的路途雖說不太遠,但也不算近,為何不買輛牛車交通呢?你的俸祿足夠支撐這筆費用呀!”
鳳凰男桓溫苦笑道:“我的俸祿的兩、三成也就足夠維持我在建康的單身漢生活了,奈何我家裡還有母親和四個未成年的弟弟需要我奉養,哪裡還有餘錢來維持一輛牛車的開銷?”
庾翼感嘆道:“你這個人盡皆知的孝子果然是名不虛傳!那你現在還是一個人獨自在建康生活?”
桓溫不好意思地說:“是的,我起家為官沒多久,得先把公家的事情料理好了才能想自己家庭的事情。”
庾翼道:“你這個孝子難道還想當個忠臣?自古忠孝難以兩全,溫嶠溫大人就是一個例子,看你以後會不會遇到這個兩難問題。”
桓溫道:“當遇到兩難的時候,只好聽從內心的決斷罷。那庾大人您有沒有遇到過重大的兩難抉擇呢?”
庾翼道:“凡在官場上呆久了,誰沒有遇到過兩難困境?無非是兩利取其重,兩害取其輕而已。一意孤行的人或者是妄圖左右兼得的人一般都不會如願以償的。”
桓溫道:“孰為重,孰為輕,這也是一件難以衡量的事情,稚恭叔您能否指點一、二呢?”
庾翼道:“如何衡量輕重與價值觀有關,也與閱歷有關,你要多看史書以吸取先人的教訓,另外還要在當官的過程中用心揣摩,有很多事情自己不親自吃過虧是不容易明白的。元子,你最近在看些什麼書呀?”
桓溫道:“我最近在看兵法和老莊一類的書。”
庾翼道:“兵法是經世致用的,老莊是浮虛玄遠的,元子你想兩者通吃呀!”
桓溫道:“我的志向成為劉司空、祖刺史那樣的英雄。可是我不從清談入手,又得不到世俗的認可,這也是我頗感為難的一件事情。我們這些低等士族就是凡做什麼事情都得付出雙份的努力,這也是挺無奈的。”
庾翼道:“我非常理解你的難處,難道你就不想找一條捷徑?”
桓溫道:“如果真有這樣的一條捷徑,我當然願意去找尋,可惜我為官不久,家族又無勢力,一時還無法可想,只好以勤補拙了。難道您有什麼捷徑可以告訴我。”
庾翼道:“但凡當官要走得久遠的都是要腳踏實地的,你別看我有一個外戚的身份就以為我可以橫行天下,若我不懂為官之道也一樣會死的很慘。捷徑有時可以借用一下,但不可以長期利用捷徑。這為官之道嘛,我們荊州的陶侃陶大人倒是值得你去效仿的。”
桓溫高興道:“您在陶大人身邊的時間也不短,以後有機會能否跟溫講一下這陶大人的為官之道?”
庾翼想了一下道:“今天難得有緣,如果你不趕著回家的話,我就帶你去一個好地方,海闊天空地聊一下。”
桓溫道:“我今天沒有別的去處,一切聽從您的安排!”
於是庾翼就叫車夫把車開往荊州州邸的碼頭。
荊州州邸是矗立在秦淮河畔的一棟輝煌建築,與周邊的豪華建築相比更顯得巍峨莊嚴,更難得的是這棟物業旁邊還有自己的一個獨立的小碼頭。牛車在州邸碼頭停靠後,庾翼帶著桓溫上了靠在碼頭上的一隻小遊船,待侍從把幾樣茶酒和果品供上後,一個船工緩緩地把遊船劃向了河的中央。
桓溫抬頭仰望天空,只見一輪皓月當空高掛,銀色的光華渲染了大片的天空。桓溫再看了一下秦淮河兩邊的岸上,只見在如水般瀉下的月色中,秦淮河兩岸樓宇的輪廓清晰可見,從樓房視窗以及屋簷上掛著的燈籠所透出的燈光星星點點,燦若辰星。當桓溫低頭看著前面寬達數十丈的河面的時候,只見天上的銀河已經延伸至地面上秦淮河的盡頭,悽清的明月映照在河面上一如掛在天上那樣的孤傲無匹,而那天上的繁星與地上的燈光混雜在一起,交相輝映,令人有一種徜恍迷離的感覺。在這飄渺的夜景中順河而行,就像在河裡追逐著月影,看著是越來越近,卻始終是無法碰上,這使得一陣彷徨無靠的心情油然縈繞在桓溫的心間。
這明月不知道已經在天空中執行了多少億萬年了,人間無數的成敗興衰、恩怨情仇和悲歡離合無不在這明月的俯視下上演了一幕又一幕,可是這明月會因此而變得滄桑了嗎?月色下的人們各懷心思的時候,天上皎潔的明月又想了些什麼?人的一生是怎樣迅速的飛馳而逝啊!我們窮盡畢生所追求的功業是否依舊會象歲月一樣的了無痕跡呢?當地面上的人們的短短一生象煙火一樣的湮滅後,天上的明月和繁星還可以繼續在天空中執行多少個億萬年呢?
在恍恍惚惚當中,當年那個從來不識愁滋味的懵懂少年已經成為了朝廷中的一名中低階官員,可是未來能夠達到一個怎樣的高度,卻有高度的不確定性。
身邊的庾翼同樣在溶溶的月色下沉思著,他擁有著比桓溫優越得多的家勢,可是無常的命運最終能夠把他帶到一個怎樣的高度也是不可預知的,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他內心有著一股不下於桓溫的雄心壯志。
在清冷的月光的襯託下,這秦淮河就像是一條歷史的長河,特別能夠激發出人們撫今憶昔的幽情。船上的賓主二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玄思冥想當中,久久的不發一言,直到旁邊一隻相對而行的遊船掀起的波浪把他們的遊船晃蕩了一下,他們才得以從沉思當中抽拔出來,兩人不自禁的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