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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秦淮夜月 (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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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翼滿滿地為桓溫斟上一杯酒,滿帶關切地說道:“元子,賞月怎能無酒,這是我們荊州最好的,以襄陽有名的‘珍珠泉’所釀造的‘珍珠液’,你來嘗嘗。”

桓溫接過庾翼遞過來的犀角杯只聞了一下,就聞到了一股濃鬱的酒香,微呷一口之後,感覺到入口軟綿,還略略帶有一點甜味。桓溫接著又喝了一口,喝完之後,但覺醇厚的酒味久久不散,連忙贊了一句:“好酒!”

接著這兩人邊飲邊談,逐漸聊起了天下的大事。庾翼逐一點評朝中人物,當說到他的上司陶侃的時候,庾翼的神情顯得肅然起敬。桓溫好奇地問道:“我對陶公仰慕已久了,聽說陶公出身低下,完全是靠著自己的努力打拼出來的,實情是這樣的嗎?”

庾翼緩緩道:“陶公的父親在東吳的時候就已經是個有名的武將,還被封過侯,也不算是出身低微,不過在入了本朝之後,陶公與他母親湛氏被朝廷遷到了尋陽,陶家也就敗落下來了,而且陶公本人是庶出的,身份地位也就與寒門無異了。”

桓溫聽到這裡心裡怦然一跳,心想:“陶侃的出身不是與當年自己的父親有幾分相似嗎?”透過陶侃的際遇,他似乎可以憑此體察到自己父親起家道路上的各種艱辛,於是他更加集中精神傾聽庾翼關於陶侃的逆襲經歷。

只聽到庾翼繼續說道:“陶公長大之後因為被視為寒門而無法當官,只能在縣內當一個小吏。有一次,他將幾個同事共同私分的魚託人帶回家裡孝敬母親。陶母絲紋未動地將原物封好退回,並寫信責備陶公,要他為官應廉潔自好,不能公私不分。還告誡他說:‘你想用公物來取悅於我,反而增加了我的憂慮。’陶母的這一番教導,也許對陶公後來成為一個清正廉明的良官有很大影響。”

桓溫聽到這裡臉上有點發紅,他當初受到官府的徵辟起家為琅琊王文學的時候,就曾經利用官府的驛馬私自繞路去了一趟歷陽會見袁耽,雖說有殷浩給他弄的勘合,可是這種做法說到底還是令自己有點慚愧的。桓溫在恍惚中定了一下神,又繼續聽著庾翼往下說道:

“有一次,他們郡的孝廉範逵外出訪賢途中遇到了大雪,臨時寓宿在陶侃家。當時天寒地凍,馬無飼料,陶母就揭去自己的床鋪,將自己用來禦寒的稻草搬來給範逵剁抹喂馬。因為家中貧寒,無以款客,她又偷偷地剪下了自己的頭發賣給鄰人,以賣發之資購買酒菜款待範逵。範逵後來知道這件事情後大受感動,他找到了廬江太守張夔,並把借宿在陶公家的經歷如實的告訴了張夔,張夔聽了也很受感動,就讓陶侃做了一個督郵。”桓溫聽到這裡不禁想起了自己素未謀面的祖母,他還未曾瞭解到一個怎樣的祖母才能培養出一個孤忠耿耿、視死如歸的父親。不如,他覺得自己的母親盡管比不上陶母的見識高卓,但那種默默付出的賢良淑德已經是非常的難得可貴了。

庾翼往下繼續說道:“有一次張夔的妻子忽然得了重病,痛苦不堪,得趕緊請大夫,不巧的是附近的幾個大夫都出診去了,只有到幾百裡之外去請大夫。張夔為了照顧妻子,不能離開。當時因為天降大雪,張夔的手下都嫌路遠雪大,一個個面有難色,都不願意去。看著太守心急如焚的樣子,陶公當時說:‘太守的夫人就如同我的母親,哪有母親生病而兒子不盡孝的。請您放心,這大夫我去請。’於是陶公冒著北風呼嘯,大雪紛飛,走了好幾百裡路才請來了大夫。張夔為此推薦陶公為孝廉,總算達到了進入官場的最基本條件。後來為了進一步發展,元康六年左右,陶公到了洛陽,他想透過張華引薦自己。當他帶了禮物去見張華的時候,張華認為他來自南方而不予理睬。可陶公總是不灰心,他一次又一次的堅持求見,終於打動了張華,他接見陶公後發現陶侃談吐不俗,大為驚訝,就推薦他為郎中,可以有資格作為選官了。可是因為他出身寒門,當時的官場中都無人願意用他。陶公只好投靠同樣出身低微的,無人願意做他掾屬的伏波將軍孫秀,孫秀於是把陶公召為舍人。陶公得到一介官職依然為洛陽計程車族所輕視。豫章國郎中令楊晫因為和陶公是同鄉,有一天為了提攜他就和陶公同乘一輛車去拜見中書郎顧榮。可是到了顧榮家裡面,就聽見吏部郎溫雅對楊晫說:‘你怎麼能和這樣出身低微的人同坐一輛車呢?’陶公在洛陽就是這樣被鄙視的,他在洛陽堅持了五六年,只是無論他怎麼付出,可就是毫無進展,哎,說來都是淚呀!估計那個時候陶公已經四十多歲了,看到仕途無望,他只好退出洛陽,到荊州南部武岡謀得了一個縣令。沒想到這才是改變他官運的起點。太安二年張昌叛亂,荊州刺史劉弘派陶公為南蠻長史主持鎮壓,結果陶公順利的平定了叛亂,接下來他又在後面的十來年當中接連平定了陳敏、華軼和杜弢的叛亂。這幾次大規模的叛亂的平定使得陶公的威望大增,他也因為軍功被大將軍王敦表為南蠻校尉、荊州刺史,從此成為威震一方的諸侯。”

桓溫聽到這裡又想到了自己的父親桓彜,他從來沒有在家人面前訴說自己起家和艱難和仕途的艱辛,可是從他很晚才結婚並在三十六歲的時候才得到第一個兒子的情況來看,他的晉升之路並不會比陶侃輕松多少,一個內心謹正的人為了混成名士偏要佯瘋賣狂,這種人格、精神上的分裂誰又能夠承受得了?想到這裡,桓溫的眼裡不禁泛出了一點淚花。

庾翼說到這裡,注意到了桓溫臉上的一些異樣,就問他想到些什麼。

桓溫略帶哽咽地說:“沒什麼,我只是不自覺地從陶大人當官的坎坷歷程裡面想起了自己家父的經歷,當年若不是家父蒙令兄庾大人的提攜,恐怕我今天都不知道在哪裡混日子。我們家父子兩代都深受汝家的厚恩,將來都不知道該怎樣報答才行!”

庾翼道:“為國舉賢是為官者的本分,元子你客氣些什麼呢?”

桓溫道:“陶大人真是我等後生今後學習的榜樣,您在他身邊呆過的時間也不短,您能不能跟我說一下這陶大人身上還有什麼美德值得您這麼欽佩呢。”

庾翼道:“我最敬佩陶公的是他的務實作風,他曾經對我們說過:‘《老子》,《莊子》講究虛華,不顧實際,這種做法不可取。’他勤於政務,不尚虛華,不但每天都在兢兢業業地處理公務,還經常的微服出行,數十年來從沒有懈怠過,州裡沒有什麼大的壞事能夠瞞過他的。他要處理的軍政事務千頭萬緒,他條分縷析,從來沒有錯漏過。當年大將軍王敦因為猜忌陶公,把他派到廣州去任職。那裡的因為比較安定,當地的官員都很懶散。陶侃怕安定的生活會讓自己懈怠下來,他於是每天把一百塊板磚搬到院子裡,等到天黑再把這一百塊板磚搬出院子外。很多人都不明白他這是幹什麼,有膽大的人就問陶公:‘您這整天屋裡屋外搬磚折騰自己是在幹嘛呀?’陶公說:‘現在天下動蕩不安。作為臣子的正要為國出力。可是我的生活卻如此安逸,我真怕這樣的日子久了會消磨掉我的心志。我搬磚一是為了強身健體,二是為了磨煉意志,不讓自己鬆懈下來,等到有朝一日能夠為國出力。’陶公經常嚴肅的我們說:‘大禹是聖人,尚且知道珍惜光陰,我們這些普通人更應該知道時間的可貴。怎麼能為了追求安逸享受而把人生浪費在遊樂當中呢?如果活著不能對世人有益,死了也沒能留下好的名聲,那就是自暴自棄。’每當宴會飲酒的時候,他都事先設定要喝多少,每當喝到了限定的數量但卻還沒有盡興的時候,大家就勸他再喝多一點點,但他決不再飲。他對自己嚴格,對部下也這樣。有一次,他發現有人因為喝酒賭博耽誤了正事,就把那些酒和賭具全部沒收。他把那些人帶到江邊,當著他們的面把那些酒和賭具全部扔到江裡去,還把責任重大的那些人每人打了二十鞭子。經過陶公這麼一整頓,整個荊州的吏風為之整肅,再也沒有人敢飲酒賭博誤事了。陶公還非常的注重農桑,有一天陶公外出,看見一個年輕人拿著一把還沒成熟的稻穀在玩兒。就派人把他叫過來,問他道:‘你拿著稻穀幹什麼?’那年輕人根本不當回事,大大咧咧的說:‘走路看到的,隨手就摘了一把,就是玩著唄。’陶公聽了非常生氣,就責備他說:‘你年紀輕輕的不好好種田,反而隨便破壞別人的莊田。你知不知道糧食是老百姓辛辛苦苦種出來的?’於是命人抽了他十鞭子。”在他勸課農耕政策的治理下,從南陵郡到白帝城數千裡的範圍內都能夠做到路不拾遺。尚書梅陶甚至說:‘陶公機神明鑒似魏武,忠順勤勞似孔明,就算是陸抗等人都比不上。’”

當庾翼把陶侃的軼事講了個大概後,桓溫情不自禁的擊掌贊嘆道:“陶公的風範真是令人心馳神往,為官就是要象陶公那樣的克己奉公,建功立業。一想到自己現在那麼刻苦地鑽研玄學,真是羞愧之至啊!”

庾翼道:“元子你也不必過於自責,孟子不是說過:‘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嗎?既然連在朝廷中樞掌政的王司徒也酷愛清談,那麼清談怎麼不會成為一種士人趨之若鶩的風氣呢?你現在從眾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以後若是能夠成為一方諸侯,則這種愛好是很誤事的。”

桓溫道:“在下非常感謝您剛才的教導和指引,不過我尚有一事不明白。”

庾翼道:“你有什麼疑問盡管問我,我今天是知無不言。”

桓溫道:“我過去聽說陶公素性儉樸,但這荊州州邸卻建得如此的豪華,恐怕不是用朝廷的款子建的吧。”

庾翼道:“元子你的眼光果然很銳利,這州邸是蘇峻之亂後所重建的,本來應該是大鴻臚出錢的,因為陶公考慮到戰亂後國庫空虛,所以重建的時候就由荊州支付了大部分的費用,所以就顯得特別的豪華。至於陶公本人,也許是自幼飽嘗生活艱辛的緣故,無論於公於私,他原本都十分的節儉,後來老了之後,他的生活態度起了很大的變化,他似乎看透了一切,從此過起了富貴奢華的生活。他總共娶了幾十個妻妾,生了十七個兒子,家僮有上千人。”

桓溫聽到這裡驚訝得下巴都快要掉下來了,他有點結巴地問道:“他擁有那麼多的妻妾,豈不是逾制嗎?陶公什麼都好,就這一點萬萬不能學!”

庾翼微笑道:“‘求田問舍’本來就是一個幌子,你焉知陶公是不是為了避免朝廷的猜忌而故意這樣做的,象他這樣已經獨霸一方的諸侯如果不追求一下個人的享樂難免會被認為有更大志向的。不過陶公是享樂而不墮落,小節有虧,大事卻不糊塗,這才是最值得敬佩的地方。”

桓溫也跟著笑著道:“稚恭叔,您也是個有遠大志向的人,你打算透過什麼途徑達到陶大人的高度呢?”

庾翼道:“大丈夫要建立出類拔萃的功業,首選的的地方就是疆場,如果能夠達成克複中原的偉業,我將來就算是死在疆場上也無憾了。”

桓溫打量著這個風儀秀偉的青年的英挺臉龐,立時被他那堅定的神態和堅毅的目光所深深的折服,他情不自禁的說道:“要是稚恭您將來要上戰場,桓溫願意跟在你身邊效犬馬之勞。”

庾翼緊緊地握著桓溫的手道:“元子,我早就很欣賞你的膽識和勇氣了,要是我將來能夠達成北伐的心願,我一定要請你來做我的前鋒大將。”

桓溫也緊緊地握住庾翼的手道:“‘士為知己者死’,稚恭叔,您就是我的知己,我就算是自己死了,也要幫助你達成克複中原的心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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