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問題少年
一天,桓溫正在牢中閉目養神,突然有一個身穿官服的人前來探監,原來竟然是少年時經常混在一起賭博清談的老鄰居殷浩。
殷浩見到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大漢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問道:“死囚,你就是桓溫?”
桓溫耷拉著眼皮沒好氣地說:“不是本大爺還有誰?”
殷浩瞅見他那一副置生死於度外的臭模樣,心裡覺得既好氣又好笑。
殷浩知道要使談話有趣,必須先點燃他生存的希望。於是他桓溫道:“老弟,老實說,以往我老是佔你上風,都有點不好意思了,不過,你這回可真玩大了,連老兄我都自愧不如呀!”桓溫哼了一聲,懶洋洋的說:“難得呀!難得!殷兄你原來也有自愧不如的時候?我桓溫可大開眼界啦!”
殷浩卻又故作高深的說:“雖然我佩服你的勇氣,卻不敢恭維你的智慧呀!”他瞧桓溫不接茬,就繼續道:“桓溫,你想這江播父子罪證確鑿,犯罪伏法也就是遲早的事,你何必搭上自己的性命陪他們一起死呢?老弟,你這回可虧大了!”
桓溫憤然道:“罪證確鑿又能怎麼樣,我提交給官府的證據還少嗎?我喊冤的次數還少嗎?只要一日由你們這些屍位素餐的人來掌政,公義就一日不能伸張。我若不是投訴無門,我又何必行此冒險。”
殷浩安撫說:“別激動嘛!投訴無門?說明你沒有找對人嘛!,比如,你為何不來找找我呢!”
桓溫說:“我在宛城認識不認識的人都找遍了,也不知道你這殷淵源死到哪裡去了,更不知道你最近混得怎麼樣,我還以為你已經被亂軍殺死,為國捐軀嘞!”
殷浩說:“什麼為國捐軀?你小子狗口裡就吐不出一顆象牙!我告訴你,在你哭爹叫孃的時候,我已經到了庾元規庾大人賬下參贊軍務,打敗叛軍也有我的一份功勞哩!”桓溫聽到“庾元規”三個字當即眼前一亮,卻故作平靜地回懟道:“就憑你的幫助,庾大人就能夠打敗叛軍?少吹吧你,你有幾斤幾兩我還不清楚?”殷浩臉一紅,忿然說:“我有幾斤幾兩你真不知道,反正現在我是既能讓你死,也能讓你活!”
桓溫暗想這殷浩到底有啥能耐讓我活,就故意說:“我知道自己這次犯法當斬,我記得你現在還欠我的賭債未還,如果你還有一點良知的話,希望你能把錢還一點給我母親,我因為缺錢還把我的弟弟押在一個養羊的人家裡。”
殷浩:“沒想呀,沒想到,好好一副家業已經被你弄成這樣啦,可見你不是經營之才,你要是早找到我,說不定早就沉冤得雪,還犯得著這樣把小命搭上?”桓溫雙手做了一個揖,說道:“失敬!失敬!過去的殷淵源現在已經成了殷大人了,請恕小民無禮。請問殷大人您能否把一個犯了死罪的人撈出來呢?”
殷浩傲然說:“對我來說,這有何難。我要害你,不過就是踩死一隻螞蟻;我要放你,不過就像放出一隻小鳥一樣罷了!”
自殷浩出現在牢房以來,桓溫就一直瞅他沐猴而冠的樣子不太順眼,雖然以往見他吹牛的次數多了,但現在看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似乎又不太像是吹牛,就湊過頭去低聲問道:“您為什麼要救我呢?要知道,您還欠我好一大筆錢呢?說不定,你還巴不得我死了呢!”
殷浩笑道:“你小子就是喜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以往對你的諸般好處一點都不記得,就只記得我欠你的那幾個小錢。老實告訴你吧,老哥我生平在清談這一件事上至今還沒有遇到過一個真正象樣的對手,一旦失去你這樣一個屢敗屢戰卻永不服輸的對手,今後我的生命中就會少了很多逗人的,小子,你就像我養的寵物那樣的有趣,我會捨得你去死嗎?”
桓溫心裡暗罵:“你這淵源口口聲聲說可以救我,敢情就是為了以後可以有一個可以不斷打趣的對手呀”,他卻不知這令人相愛相殺的老朋友心中另有一番的盤算。
桓溫接著冷笑道:“什麼叫屢戰屢敗?你發明創造的這個詞可真有趣,過去你只是靠詭辯之術略勝我半籌而已。不過,你的那幾個歪招我都已經完全參透,你就不怕我以後把你駁得一敗塗地?”
殷浩嘻嘻一笑道:“你小子為了活命把激將法都使出來了,你的學問根基我很清楚,今天爺就告訴你,在清談這件事上爺這一輩子是贏定你了。別不服,有種的自己走出這監牢,你母親想必在家裡都快哭成淚人了!”
桓溫聽到這話心中一痛,凝神了一會兒後,鄭重道:“殷大人,我承認我鬥嘴不如你,您若是能夠把我救出去,不但您欠我的賭債咱們一筆勾銷,我欠您的恩情當加倍償還!”
殷浩說:“桓溫,你現在這態度就對了,你要知道,我不但能夠救你於必死,若是你能夠弄得本大爺高興,說不定我還可以送你一樁好姻緣呢!”
桓溫迷茫道:“什麼姻緣?女正現在在哪裡?現在袁耽兄家裡到底咋樣了?”
殷浩驚覺走漏了口風,馬上正色道:“女正,你還是別想啦!人家早就是仁祖的妻子了。袁兄一家現在都在京城,可惜他也沒有能力搭救你這犯了死罪的人呀!小子,識相點,現在唯一能夠救你性命的熟人就只剩下我啦!”
桓溫喃喃道:“女正嫁給謝尚也是意料當中的事情,你有機會替我問候一下她好嗎?”殷浩說:“你自己小命都難保了,還念念不忘舊情人幹什麼。小子,你聽著,只要你按我吩咐你的去說,說不定哥還能夠把你的小命給撈回來。”
接著殷浩就走到桓溫跟前,對著桓溫細聲耳語一番,只聽得桓溫頻頻點頭。
殷浩走出牢房後,桓溫不禁心潮起伏,過去的回憶一幕一幕地重新呈現在腦海。
桓溫少年嗜賭如命,小小年紀就已經是賭場常客了,他最佩服的就是有賭神之稱的袁耽,在袁耽的指點之下,頗學會了一些賭博的技巧。
殷浩比桓溫大八歲,自小與桓溫同住長幹裡。殷浩以聰明自負,平時難遇對手,一旦碰到桓溫這個小機靈鬼,就會不失時機地逗弄他。殷浩年輕時也經常涉足賭場,有次看見桓溫這小屁孩居然在賭場上賭得興起,就抓住機會和他對賭樗蒲,那天桓溫運氣不太好,上來就連輸殷浩幾局。
殷浩犯賤的是不但手頭上掙錢,而且口頭上還不幹不淨的,把他撩撥得牙癢癢的。把賭本賠光後,桓溫光火之下居然問殷浩敢不敢允許他寫欠條繼續賭下去,殷浩手風正順,當然允許。殷浩當天心情既好,運氣也更加的不錯,隨後每局都連連擲中“盧”、“雉”等貴彩,把桓溫急得跳腳不已。桓溫賭紅了雙眼後還要繼續賭下去,贏了錢的殷浩反而不淡定了,他知道這小賭徒的背景,怕繼續賭下去有什麼不測後果,他想見好就收,要桓溫先交割所欠賭金後才肯繼續賭下去。桓溫頭腦冷靜下來再計算一番,發現已經欠了殷浩超過百萬文錢了。
桓溫這時才知道後果嚴重,他父親本是個清官,家裡積蓄不多,現在他所欠金錢就算把整付家業賣了也是無法還清的,他不敢回家問父母要錢,只好央求殷浩寬限。好在殷浩不為己甚,桓溫也就有了機會回去搬救兵。
桓溫心目中的救兵是賭神袁耽,可是袁耽當時正在家裡服喪,桓溫本來無論如何也不想驚動他的,不過這回他禍闖得實在太大,實在沒有其他辦法可想,只好厚著臉皮去找袁耽幫忙。桓溫到了袁家後,怕袁耽為難,說話不免吞吞吐吐的。袁耽見他心事重重,欲語又止,不免追問究竟,桓溫見機會來了就趁機如實相告,想不到袁耽一聽說自己的小弟被人在賭場欺負,馬上俠氣橫生,只見他一把就把喪服褪下,手提數十金,就隨桓溫去往賭場。半路上桓溫見袁耽的喪帽還戴在頭上,連忙提醒,袁耽於是連忙把喪帽揣在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