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一邊猶如喝了後勁極強的烈酒,一邊胡亂地從挎包裡翻出零錢支付車費時,動作卻忍不住變成摔摔打打,好像是還在嫌棄這個手袋的把手不夠脆弱,直到它如我所願地斷成兩截。但我卻莫名舒心,說實在的,倘若眼下正是最煩躁的階段,就不妨讓所有事故都在一起發生,免得再去禍害我往後寡淡的日子。
大約敲了半分鐘,門被人從裡面開啟了。章聿穿著睡裙,直直地一直拖在地上,她頭發更長了,於是整個人看起來是被這兩束線條紮在中間的花囊。而除了眼睛似乎稍微有些浮腫,看起來並沒有太特別的異常。
“……曦曦。”
“嗯。”我不由分說把自己請進房間,環顧室內,除了床上有些雜亂,卻也多半是章聿自己的衣服廝打在一起。稍微有些異常的只是衛生間的紙簍裡堆滿了成團的紙巾。
“你怎麼……”章聿沒有繼續往下說,想來她也立刻能夠猜到我出現的原因。
“你手機換新的了麼?”
“什麼?”
“不見了幾天吧?”
“哦……手機是新買了,但卡號還沒有辦移交。”
我將那個先前幾次被我伸手進挎包攥住的手機終於擺到她的面前:“給你帶回來了。”
“哦是麼……”
“嗯。”果然太糟糕了,為什麼原本應該發生在其他人身上的對質要由我來開展?可是我用再嫌惡的眼光去瞪著章聿,也只能在這片燈光下發覺她的氣色不好,不只雙眼,整個臉龐都有些腫脹:“你還好麼?……”
“還好。”她低著頭,眼睛似乎落在手機上,卻輕得沒有一點質量。
“你應該慶幸了……”但我終究按捺不住想要開炮的沖動,“對方只是來找到我,我是什麼?無關緊要的人?我不是你的親戚姐妹,也不是你的上司同事,不會對你將來的人生或工作有任何實際的影響。可是啊,現在我卻突然覺得,那個胡女士也很有一手,她就是看準了我這種無能為力會給你最大的難堪吧?你覺得難堪嗎?——這件事,我沒有立場也沒有資格來幹涉,況且說白了,我的話你壓根也不會聽吧。你非要往身敗名裂這條道上死磕,非要有一天出現在微博熱門關鍵詞上,我怎麼攔得住?我的所有勸阻也只會被你看不起,對麼,你不是說過麼,我這種人,根本不能像你那樣懂得‘愛情’——”
“曦曦——”章聿抓住我的手。
“抱歉我就是這麼小心眼又愛記恨的人了。”我能夠罵醒她嗎?有這個可能嗎?“就是不能理解把‘愛’字當作尚方寶劍,不管是什麼妖魔鬼怪請它出來,我們這種凡人都要乖乖迴避讓路——”
“——我懷孕了。”章聿再度打斷我。
“想要一次真正的戀愛,遇見命中註定的人,和他結婚,生子,女兒或兒子都可以,女兒的話從小就給她穿最漂亮的衣服,兒子的話要讓他去學習足球或籃球,總之受點小小的皮肉之苦。每個週末全家一起出門去野營,燒烤也可以。原先兒子和同班同學打架,爸爸說這次的活動也取消了,可我到底心軟,說他已經知道錯了,結果爸爸反而說我太溺愛,換成我們倆開始吵架,這個時候兒子跑過來拉拉我們的手說爸爸媽媽不要吵了——”
“這什麼腐朽又欠智商的橋段啊。你能不能多看點有水平的小說啊,別老盯著電視了。電視臺會給你頒獎嗎?獎品是腦白金嗎?”
“怎麼啦?這就是生活好嗎?”
“你放過生活吧。被你形容得我恨不得明天就是世界末日。”鬥嘴一直持續到前排的教授放下手裡的書本沖我們用力地“噓”了一聲才不得不暫停。
“都怪你啦!”我朝章聿拖著氣音罵。
“明明你的聲音比我響——”
“你再說我不借你粉底液了。”
“啊別別別,我晚上還要去小狄的學校看他。”
“什麼看他啊,明明是‘偷看他’!”
教授的第二聲“噓”吹得他嘴唇上的鬍子都飛了起來。
我幾乎只能一點一點將章聿從握住我的手開始,看向她的臂膀,她的肩膀,到她的下巴,她的鼻子,她的眼睛裡全是眼淚。
其實我必須承認,那些既腐朽,也許還沒什麼智商需要的生活,很可能,要實現的話比登天還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