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這些要怎麼辦啊要怎麼做啊要怎樣才行啊,
我需要愛我沒有愛要怎樣才能過有愛的日子幸福的生活家庭也好事業也好婚姻也好,
父母也滿意,從青梅竹馬開始情投意合,
郎才女貌白首偕老,子孫滿堂其樂融融,
這就是人生嗎這就是每個人的追求嗎,要如何做呢如何實現呢,
有沒有標準呢有沒有計分呢多少是及格呢怎樣才算錯誤呢,
所有這些問題——夠了,我一個也回答不了。
都是狗屁。我也是狗屁。總之,別來煩我了。
“幾周了?”我到此刻還是站著的。
“不滿兩個月……”只不過我對面的章聿帶著倦容坐到了床邊。
“確定嗎?去醫院查過了?”
“嗯……”
“所以呢。你什麼打算?”
“打算……我沒有打算……”
“我想也是。你跟他說過了麼?”
“還沒有。”
“呵呵。是得有多猴急,連套子也可以不戴。”
“不是這樣的……”
“你要去打掉麼?”
“我不知道……”
“你當然什麼都不知道了。”
“……那你覺得……”她對我的冷言冷語是有心理準備的,可這也讓我愈加以為必須把刀刃磨得再銳利一點,刺破她織成幾層的鎧甲。
“沒什麼‘我覺得’‘我不覺得’。我的看法可以說一點意義也沒有。從一開始,這就是你個人的事,你做什麼選擇,喜歡誰,跟誰上床,懷了誰的孩子——章聿,都是你的事。說白了,和我有半點關系嗎?”餘光裡,牆上的鐘表是灰色的指標,窗戶外還有一幢建造到半途的高樓,今天天氣尚可,適合攜三五好友一起出門,聊天打屁攻擊馬路上造型奇特的無辜群眾。說起來,我好像有一陣沒進電影院了,錢包裡也有兩張冰激淩的優惠券快要過期了吧。那還等什麼呢,趕緊吧。“你想怎麼樣,你自己決定,都隨便你,行吧?你也不用來徵詢我的意見,我是反對是贊成,不用來,千萬不用來找我。可以嗎?”
冰激淩的兌換券果然過了期,那就罷了,自費買一杯吧。目前正在上檔的電影裡只有一部國産懸念劇勉強可看,而我確定要把80元票錢捐給這些用小腸來編劇的故事嗎。這個時候,似乎只有等一位穿粉色絲襪的路人阿姨出現來拯救我幹涸的思路了——我抱著胳膊站在商店門前,並確信自己是在認真地審閱著影院海報上的每個字,如此說來此刻的我應當是,平靜的吧,篤定的嗎。那些轟隆作響的雷聲般的喧嘩全都退在異常遙遠的地方,如果走的是一條灰白的路,我的腳步也能淡定地保持勻速,掏出錢包時也沒有因為情緒上的波動而出現多餘的顫抖。
“就是這樣。”我在最後把手指插在額前的劉海裡,施加的力量彷彿恰到好處,沿著經絡關閉了一些意圖亢奮的器官。這讓我能夠完全用篤定的神態,安心地表現自己的冷漠,絲毫不為難地在最後告訴章聿,不關我的事,我無所謂了,我管不著,別來煩我。“真的,問我也沒有用。和我有半毛錢關系嗎?”
我實在喜歡那一刻遍佈在全身的屬於我的冷漠啊。壓根兒不會耗費我的體力,讓我做出把手握得咔咔作響,或者掐著章聿的肩膀咔咔作響,或者牙齒咬得咔咔作響這些勞神費力的事了。倘若曾經應該出現的所有情緒,它們費盡心機地終於突破了界限,卻像一場神秘的化學事故,瞬間便煙消雲散了。當越過了頂點,我只感到無限大的無能,和在無能中得以重生的,強烈的不可控的厭煩。
臺詞雖然做作,可它依然能夠貼切地概括我的心情:所有這些要怎麼辦啊要怎麼做啊要怎樣才行啊,我需要愛我沒有愛要怎樣才能過有愛的日子幸福的生活家庭也好事業也好婚姻也好,父母也滿意,從青梅竹馬開始情投意合,郎才女貌白首偕老,子孫滿堂其樂融融,這就是人生嗎這就是每個人的追求嗎,要如何做呢如何實現呢,有沒有標準呢有沒有計分呢多少是及格呢怎樣才算錯誤呢,所有這些問題——
夠了,我一個也回答不了。都是狗屁。我也是狗屁。總之,別來煩我了。
一路走到附近的公園,我在臨街的長凳上癱軟了下來。寒風裡吹了良久的鐵制椅墊冷得人一醒。
我把手機開啟網路瀏覽器,過一會兒找到兩家“醫院婦産科”的網頁。同時我也不忘習慣性百度一下“墮胎的危害性”。這讓我先前總是以“明星露點”“明星整容”為關鍵字的搜尋歷史有了一個質的飛躍。
回想在就讀高中二年級的時候,託市重點的福,讓我們這些優等生裡也許還有為數不少人持有“嬰兒都是從垃圾桶撿來”這一諾貝爾級觀點。也難怪當某天突然爆出學校裡有女生因為懷孕而休學時,我有種遭到全世界垃圾桶背叛的震驚。
“懷孕?懷孕?啊啊啊,真的假的?真的假的呀?”餐桌上幾個根正苗紅的清純妹子放出了僅次於死人的最大瞳孔。
“是誰呀?哦,就是那個據說一直很亂來的女生嗎?”
“呀,好恐怖,懷孕誒。”
“……那意思是,‘睡’過?……”
“嘩……”儼然開啟了毀滅世界的核彈密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