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忙喚了聲侯扛頭,說道:“都讓我這事弄得,掃了大家的興致。這位是府裡的趙公子,真材實料的舉人老爺,旁邊那位是府裡的李管家。都是好人,各位……”
趙瑗搶過他的話頭,“別聽他胡說,什麼府裡?家裡誰當官了?我姓趙,打小吃百家飯長大,放過牛也牽過馬,各位喚我趙大便是。”
宋文豐一直注意著趙瑗的神情。他遠比自己想象中的更熟悉市井,沒幾句話的功夫就和眾人打成了一片。
“王老捐,我可聽說城北的吳家修了不少災民的房屋,都是他自己掏的腰包。”趙瑗問道。大震之後,城內行善的各家商戶,趙瑗都曾親自接見過,因此對吳家有些印象。
王老捐吃上半碗酒水,才說道:“平日裡虧心事兒做的多了,自然是這樣。我只跟你們說,出去可別聲張……”他壓低了聲音,小聲道:“明面上做著善事,背地裡壞著哩。他把那些修不起房子的災民籠在一塊兒,逼著他們簽下字據,往後白給他吳家做工,黑透了心。”
馮知算接著道:“可不,我對門那戶人家,便是遭了他們吳家的道兒。差點把女兒給賣了,還好被別的員外買去做了丫鬟,還了修房的錢。”
趙瑗問道:“朝廷的人呢?不是安排了人手負責修繕?”
許久未發聲的佟典司不停地搖頭,嘆道:“抵不過一個人情。無門無路,等修到自己家裡,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咯。眼下又要過冬,不修便是要被凍死,一聽說免費修屋,還不是都朝著他吳家跑?擠破了門檻咯。”
王老捐接過話頭,再道:“吳家人可精著哩,專挑那些窮苦人家下手,好言好語的哄得住你,等房子修好了,你要是不簽,他能立馬給你拆了,你還無處告狀!”
宋文豐聽得直犯愣,這一套手法實為唬人,一不小心便著了此道,更何況老實本分的人家。他不免皺了皺眉,偏過頭看向趙瑗。
趙瑗怎能不知宋文豐的目光何意,輕咳一聲,說道:“怎的不去官府告官?由官府做主。”
王老捐看了他一眼,沉默了許久後才道:“窮不鬥富,民不告官。世人都知的道理,趙公子怎麼會問出這句話來?”
宋文豐急忙打著圓場,說道:“我家公子與開封府的衙頭有些交情,要是真如王老哥所說,興許能幫上點忙。”
王老捐一副恍然的表情,神神秘秘道:“不是我王老捐說胡話。衙頭在吳家面前,只怕是連牙縫子也塞不上。”
宋文豐追問道:“要是七品呢?”似乎擔心自己透露了些什麼,宋文豐追上一句,“我爹有個舊友,如今在朝裡做著七品官,雖說是個閑官,但總歸是個官爺吧。”
王老捐沖著他連連搖頭,“七品芝麻大。跟我們平頭百姓比,自然是官老爺,要是跟吳家背後的靠山一比較……”
趙瑗冷聲一句,“幾品!”
趙瑗的神情冷得讓人犯怵,王老捐喃喃的伸出四根手指。
“區區四品……”趙瑗正欲大聲呵斥,卻被宋文豐以更大的聲音打斷。
“對!區區四品而已,當今天子腳下,難不成我去嶽太師府門前、虞丞相府門口,也告不得他?”宋文豐一副義憤填膺的表情,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過來。
孰料,眾人沖著他擺手,示意他坐下。
吳扛頭說出了一番讓人深思的話來,“我們也看得出來。你們兩位是好人,是文人裡的好人,將來要是能做官,興許還是個好官。就憑你們願意跟哥幾個平頭百姓同桌吃酒,便是跟那些個官老爺不一樣。”
王老捐低著頭,沉聲道:“明裡牙行、典當、蹴鞠、相撲的人市子,背地裡錢莊、買人、賣人、僱兇的黑市子。有它的規矩,有它的忌諱。只有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爺,吃起人來,是不講規矩,也不講情理。今天輪到了你頭上,除了喊一聲倒黴,又能怎麼辦、怎麼著……”
日暮無雲,落得清靜,星月起了,照個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