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姑娘看出傅希如受了傷,又是嘰裡咕嚕一串回鶻話,自然而然上來檢查他的傷口,順手就把他按在床上了。傅希如也不阻止,同樣回以一串回鶻話。
他發音和這姑娘略有不同,衛燎卻都聽不懂,只見兩人有來有往說了幾句,那姑娘一轉身又出去了。
傅希如這才解釋:“她是回鶻人和慄特人生的孩子,先前跟著慄特人做生意,現在幹脆買了一群牛羊在草原上放牧了,這幾天原本要遷徙,還沒來得及,正好碰上打仗,再走就不安全了……”
衛燎一聽回鶻人三個字原本還有些緊張,後來聽她是跟著慄特人的,顯然並不以為自己是回鶻人,也就不擔心她通風報信,或者對他們不利,不想聽下面的,徑直打斷了:“你叫她琉璃?”
他也知道自己現在酸的厲害,然而忍是忍不下去的,不如刨根究底。
傅希如一愣,顯然是沒有料到他最在意的居然是這個,想了想,解釋:“是我起的名字。當年採買土産往京中送禮的時候認識的她,她年紀還很小,不過人已經十足精明。慄特人往來經商,和西域諸國都有聯絡,每到一地就娶妻納妾,幫助打理生意,生的孩子也多,她母親是回鶻人,然而已經亡故,因備受寵愛,跟著父親做生意,未料父親得病死去,家中不容,就自己出來謀生……我不過幫過她幾個忙而已。”
他和那姑娘說話的時候如此熟稔,甚至還學了一口回鶻話,衛燎就知道他們之間的來往沒有傅希如說的這麼簡單,然而這也說不好傅希如當時想的是什麼。
和回鶻人對峙也不是一年兩年,傅希如有這樣的機會,絕不會放著不去利用。無論是這女孩對西域諸國絲綢之路的熟悉,還是她特殊的血統和語言,顯然都很有利用的必要。
衛燎雖然還是覺得十分在意,卻也緘口不言了。
室內一時很靜,只有柴堆的畢剝聲和兔子身上的油脂被烤出的吱吱聲。衛燎在誘人的肉香裡沉默片刻,終究忍不住:“你為什麼叫她琉璃?”
傅希如抬頭看他一眼,似乎被他逗笑了,又很快收斂了笑意:“怎麼了?她並沒有漢名,叫起來並不方便,所以就幫她取了一個,為這點事也值得生氣?”
衛燎一時語塞。
值不值得他當然知道,然而感情上的在意是無法避免的。其實想也知道,那時候這姑娘最多不過十二三歲,傅希如又不是禽獸,何況他那時候心事那麼多,哪裡顧得上風花雪月?生氣未免太沒有道理,可是傅希如對一個女孩這麼好,這麼熟稔,他就沒法不介意。
傅希如看得好笑,卻沒有太多解釋的力氣,搖了搖頭。衛燎知道他還虛弱,雖然猜測那姑娘應該是尋醫找藥去了,大概是能幫上忙的,但也不能就這麼放心,一手扶住他的肩膀,把這件事拋之腦後了:“歇一會吧?你還發著熱,別勞神。”
他說話的語氣小心翼翼,就好像聲音大點就能把傅希如震碎。這態度其實叫人很受用,何況衛燎二十多年從來沒有對誰這麼體貼過,就是當年先帝病篤之時侍疾也因為還有朝政而不過是虛應故事,傅希如被他關愛,自然覺得熨帖,也就順著他的意閉目養神。
昏沉太久,現在自然是睡不著了,但肉體勞累也並不輕松,就算只是躺著歇歇也是好的。
衛燎不敢離開他,於是在床頭坐著,偶爾去翻一翻兔肉,一邊漫無目的的想著不知道琉璃到底去了哪兒,是否安全,或者能否讓她報信,一邊惦記著傅希如。
他現在倒是一點都不覺得這傷口有多令人目眩神迷,反而被嚇得夠嗆。雖然只要想到這是為了他,心裡也就湧起一陣暖流,然而終究十分擔憂。
醫藥供應不上,這傷恐怕是要累及終生,他從沒有讓傅希如落下病根受罪一輩子的想法,卻要面對這種可能,哪能不害怕。
然而這種恐懼又不能對人說。傅希如還沒脫離險境,受傷也不足十二個時辰,此處又沒有能讓他吐露心聲的人,只好憋在心裡,一聲不吭。
琉璃很快就回來了,帶著一堆草藥和一沓幹糧,隨手將幹糧往走出屋子的衛燎手裡一塞,她從馬鞍上卸下來一串鍋碗瓢盆,拎起裙子走到了裡面,支上鍋熬藥,又遞給傅希如幾根草藥示意他先吃,再煮上一鍋水,隨後從裙子裡拿出一個小瓶子,就準備扒開衣服給傅希如換藥。
這衛燎自然不會袖手旁觀,劈手從她手裡奪過藥瓶:“我來。”
琉璃不知道他是誰,也並不在意,見他主動搶自己的活幹倒是吃了一驚,去看傅希如。
傅希如不置可否,琉璃也就只是抬高下巴哼了一聲,往後退了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