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全都能懂。
在這兒天高地闊,好像被天下遺棄,又好像被傅希如收藏起來,躲開了所有心事和蟄伏在陰影裡的鬼魅,感想如此複雜,他也實在說不清楚。
傅希如也不說話。他倒不是困,而是虛弱和低燒而起的昏昏沉沉,反應自然慢上幾拍,被衛燎盯著看了一會,才泛上來一點笑意,疲倦而溫柔容忍。
衛燎被他這一點越來越明顯的笑意弄得心裡發酸,發軟,又冒泡泡。正好四下無人,蒼穹高闊,心頭那點火苗被按一按,反而變本加厲了,衛燎又看了片刻,到底沒忍住,一把抓住傅希如,扶著他往上貼。
自從傅希如來了之後,就接二連三的出事,他們沒有什麼機會纏綿,甚至連話也沒能多說兩句,就又是急行軍,又是被伏擊,又是受傷,又是暴雨,衛燎剛提心吊膽過,忍也忍不住。
傅希如反抗不及,也反應不及,被他小心翼翼的扶著,倒覺得自己好像就快要融化似的,幹脆就任由他抓住自己,順從的任由索取。
衛燎只是一時情動,顯然還記著他身上有傷,又因為傅希如的順從和柔軟越發被激出體貼,反反複複的親,怎麼也不肯分開,卻一點力氣也不敢用,連傷口附近也不敢碰。
親到兩人都有點上不來氣衛燎才松開,往後退一退:“等著吧,最多一天,他們就該找來了。”
這裡說到底畢竟距離他們突圍的地方不遠,衛燎知道自己已經是能做的都做的,剩下的都寄望於明月關的反應是否及時,想到這裡就有些沉重,轉而繼續給兔子剝皮去了。
他愛打獵,也學過簡單的處理獵物的手法,讓傅希如坐遠一點,繼續用刀尖分離兔皮。這活也沒什麼難的,無非是一點巧勁,學會了就再也忘不了了。剝好皮又豁開肚子掏出內髒,傅希如把小陶甕往他面前一放:“裡外都要抹上。”
為人臣子的坐著看陛下處理獵物,準備烤制總是有些奇怪的,不過現在傅希如連動一動都難,兩人之間自然也就只能是衛燎來幹活。好在他在和傅希如一起的時候向來不計較身份,抓了香料塗勻,生火架好兔肉慢慢烤,就出去洗手了。
正是秋日,漿果還是好找的,衛燎洗了幾片大葉子包果子,摘了一捧進來和傅希如分著吃。
一個是餓過頭,一個是身上難受,都沒有多少食慾,與其說是在等著吃兔肉,不如說是正逐漸從巨變之中重回人間,不知不覺都在心裡開始考量此次雲橫倒戈更大的影響,和後續該如何處置。
傅希如用一根枯枝撥了撥烤著兔肉的火堆,低聲道:“杜預恐怕是兇多吉少。”
想也是的,杜預在雲橫手裡,無論是否得到了他們傳的訊息,雲橫要動手頭一件事就是殺他祭旗,白白放過的可能不大。
傅希如原本和杜預也不熟悉,唯一的印象就是他來找公主的那一次。他無意評價公主或者杜預,畢竟要說眾生皆苦也不該是他來說。人世間誰不是一樣,眼下想起也不過是覺得實在可惜,又擔憂公主。
公主對杜預是否仍舊有情,傅希如也不很在意。他和公主相識,彼此交託部分信任,卻從未談過私情。他們倒是談過他和衛燎,或者公主與她的侍衛,然而彼此之間要論私交也不過寥寥,還不曾談到過這件事。
然而杜預事關重大,倘若真的死了,可以想見的就是將來的戰局會更為艱難。
衛燎心情也沉重,嗯了一聲,給兔子翻身,不大想說話。
室內一時靜下來,兩人都沉默著,直到外面突然響起孤零零的馬蹄聲。
衛燎近來尤其對此敏銳,傾耳一聽就判斷出應該只有一個人,當即一愣。傅希如也抬起頭,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風裡似乎有縹緲的銀鈴聲,他聽了一會,放鬆下來,示意衛燎扶自己起身。
外面傳來少女的聲音,說一口流利的回鶻話,人影一閃就彎腰進來了,看到他們二人驚呼一聲:“呀!”
這女孩穿一身窄袖胡服,石榴紅的細褶裙,發辮上裝飾細碎寶石,發梢打著卷,高鼻深目,膚色如蜜,有一雙栗色的眼睛,神情坦蕩天真,看年紀不過十五六歲,手裡還提著馬鞭子。
傅希如喘過一口氣,對她點點頭:“琉璃。”
蠻族女人倒有個漢名。
衛燎看出他們是認識的,在心裡暗自嘀咕一聲,並未放下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