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話太雲淡風輕,衛燎分心想了想他到底是不是始終如此,還是回來之後變了個樣子,沒得出什麼答案,往上頭望了一眼,想起自己的計算,摸出一枚棋子往上一擺。
衛燎下的是快棋,落子幾乎不假思索,一是因為他不耐煩磨蹭,二是幼年曾經見過國手下了三天三夜的棋,從此就怕了。再說日常消遣,何必如此錙銖必較。
他們用的是一套用了好些年的琉璃棋子,先帝禦賜,黑白兩色,觸手生涼,清透漂亮,本來應該是夏天用的,只是曾經和傅希如消夏的時候用這套太久,就叫紫瓊拿了這套過來。
存放的時間太長,棋子沁涼,是靠手指摩挲才焐熱的,放下去的時候竟然有些不捨。
他們下棋的時候都不太說話,傅希如一提醒落子,反而開了個頭,衛燎看著他思忖下一步,打破了沉默:“真不留下?”
說的是前面挽留傅希如卻被拒絕的事。
傅希如自然聽懂了,搖頭:“走不開,今春太忙了,且還有公主的事到如今還沒有定下來,不趁著現在辦了,怕是春闈一開,更顧不上了。”
公主與雲橫不同,不能獨自上京,是要派人去接的。既然要接,就要考慮用什麼規格,怎麼接,接回來如何安置。
要是衛燎的同胞姐妹,或者大長公主,這件事其實很簡單,禮制皆有規定。令人為難的正是公主的出身,她生父是廢太子,本就尷尬,還是衛燎登基之後按照定規追封廢太子為悼太子,遷了墳立了碑,才算是把這件事徹底了結,公主卻因先帝而未能引起注意,現今怎麼處置,就成了個問題。
廢太子之女,又是衛燎兄弟之中所生的頭一個女兒,先帝冊封過的公主,他的侄女,要用什麼樣的規格去接是一樁頭疼事,另一樁也就是住處了。
她年紀與傅希如差不多,婚事卻被耽擱了,按理來說要住在宮中,可這就要衛燎點頭。誰也不知道他打著什麼主意,摸不準脈,況且這件事上面不催,於是也就擱置下來,能拖就拖了。左右公主如今沒有聖寵,等到拖無可拖,也就有了應對的法子。
衛燎往傅希如臉上一望,摩挲著手裡的棋子笑了:“這也值得當一回事?用朕親女的禮制迎她回來也就是了。”
頓了頓,挑眉望向不置可否的傅希如:“這足夠親厚慈愛了吧?”
他做決定自然無需徵求傅希如贊同,且因為那許多次的爭執,這麼一問多少有些尖銳辛辣的諷刺之意,傅希如卻只是不緊不慢的擺上一枚新的棋子,溫雅的做提醒:“還有住處,公主尚未婚配,年紀卻大了……”
“暫不賜婚,叫她住在宮裡。”衛燎斬釘截鐵下了決心。
他知道清河公主身份畢竟敏感,不能隨便一塞,與其等之後後患無窮,不如先延緩應對時日,慢慢圖謀,搞清楚他這個侄女到底有多少成算,敢一腳踏進長安城這個漩渦。
傅希如沒有話說了,衛燎也懶散下來。隨意的一靠,幹脆認真的端詳他看不厭的這張臉了:“好了,別說這些。”
他們不該只有這個可以談,只是再多的話,不適合說出口而已,因此不說這些,也只好沉默。
衛燎永遠無法出口的,是他其實曾經做過夢,夢到傅希如死了。從此世間再也沒有這樣一個人,所有與他有關的都再無意義,所有未能出口的話,也就都憑空消失,所有與這個人有關的日子,也就一併變灰,消失不見了。
死是世上最無可抵抗的力量,衛燎眼見過父親的死亡,又恍惚記得一點母親過世前後的事,似乎人人都覺得他是個可憐的孩子,因此而對死有深厚而不算無來由的陰影,只是在做那個夢之前,他沒想過傅希如會這麼早就在他心裡和死扯上關系。
更令他意外的,是即使知道死就是無法挽救的消失,也意識到了另一件事。
傅希如死了之後,就會被逐漸遺忘,而他會永遠記得這個人,只有他會記得。
即使深信世間一切自己最終都可以得到,衛燎也不得不承認,興許只有傅希如身死之後,他才能憑借時間抹去世上的痕跡,完全的私藏這個人。
於傅希如,也是這樣。
只是他不知道他死了之前,傅希如是否有過私佔他的慾念,又是否和他一樣,在意這個執念,甚至已經盼著他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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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這對就是,你不說,我不說,你說了,我就聽,那我啥時候說呢?死的時候。活該性生活不和諧,職業生涯也不順吧,這麼憋著容易爆痘其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