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張紙最後傅希如還是看了,上面也沒說什麼。雲橫動手的動機無人知曉,那上頭也不過羅列了二人的出身和事發的經過,以及幾個目擊者的證詞。
都沒什麼用。
傅希如看過就放下了,不置一詞,衛燎也不問他的意見。方才裴秘話中有話的時候,衛燎就看過他的表情,不過正如他所料,傅希如即使心裡有鬼,也絕不會在這時候露出破綻。
情勢似乎又回到了傅希如剛回京的時候,彼此試探,只是兩人都半心半意,不夠專注。
說不上是什麼變了,先前那些暗地裡彷彿鋒刃一般刺骨的寒意都被包裹得更妥帖完善,幾乎嗅不到味道,他們彼此之間,真正溫情脈脈起來。一切都變得和剛開始一樣。
像一場複活的,舊時的夢。
衛燎百無聊賴,藉著銅鏡的映照去看身後倚著幾案的傅希如,若有所思,從他臉上的傷疤,看到他被袖子遮掩的手腕。
他並非執迷於傷疤,而是執迷於痕跡。
人與人的際會很難留下經久不滅的痕跡,即使是有,對於像傅希如這樣的人,只要他不開口,旁人也就無從得知,永遠都不會知道。而衛燎並不擅長去問。
宮裡所有人都戴著與生俱來的假面,這是為了生存,也是為了不輸。落於下風興許不會死,但比死更不能容忍。衛燎生長於斯,無形之中也學了一身偽裝的習氣,再也改不了了。
他知道傅希如深愛過他,若非如此,沒有那麼多容忍,沒有那麼多未曾出口卻彼此心知肚明的糾葛,但卻不知道現在這算是什麼,他還能做些什麼。
一個人如何愛上一個人,是世間最難解的謎題,一生興許也只有一種解法,終生無法重複,更不能被破譯之後照搬,讓時光倒流。人是會變的,愛也是。
曾經存在的都已經永恆,但失去的就是失去了。
衛燎不得不放縱自己承認,他已經束手無策,而重新得回傅希如的真心,也根本不是他的目的。他真不知道他們是如何漸行漸遠,又怎麼分道揚鑣,分明華胥一夢,醒來卻天下大亂了。
這真叫人驚惶。
裴秘早早告退,殿中十分寂靜,衛燎心不在焉的想了一會眼下要做的事,卻發現自己提不起精神來。
這一會倒不是因為他病了。昨夜雖然折騰的太久,但他終究是好好吃了藥,也發了汗,醒來就覺得身上清爽了,但還是不怎麼想去召見在外候見的人,幹脆招手叫紫瓊傳旨,讓他們都散了。
說這話的時候,傅希如倒是抬起頭,指向很明確的看著他,單憑眼神看不出贊同與不贊同,衛燎習慣了被他這麼一看就心虛,頓了片刻,卻也沒等到他說什麼。
果然時移世易。
傅希如不開口,衛燎也就佯裝理直氣壯,山不來就我我去就山,坐到了傅希如身邊:“出去逛逛?”
外頭候見的人都和裴秘一樣,早早去了紫宸殿,又趕來蓬萊山,到底沒見上衛燎一面,只得了個散去的旨意,小舟能容下的人不多,且宮裡的路向來是同一個方向能走出好幾個批次,這會必然還有沒走遠的人,出去與其說是賞景,不如說是顯眼。
傅希如的話說得很平和,且有分寸:“陛下尚未痊癒,見了風不好,外頭太冷了。”
去歲的雪一直下到開年,近來雖然轉晴,但也太冷了,這個理由衛燎實在無可辯駁,他就是說現在已經好全了,恐怕也難出去,索性不費口舌,在傅希如身旁一坐,熟練的去拉他的手:“也好。”
從善如流,已經算是衛燎罕見的容忍,傅希如也就沒有抽出手,甚至對他笑了笑。
一時間竟有點日融融情意眷眷的感觸。明知是鏡花水月,衛燎也跟著笑起來,兩人一個賽一個溫情款款,對著笑了片刻,才叫紫瓊拿來棋盤消磨時光。
衛燎好勝,固然不是真心想下棋,也被吸引了多半注意,爭起方寸之間的得失來。
傅希如不是特別擅長下棋,也不好此道,因此這番爭鬥也算勢均力敵。衛燎心裡算著好幾步,時不時抬頭從面色猜測傅希如下一步準備怎麼辦,是否看透了自己慣用的幾招障眼法,偶爾被傅希如迎上探究的視線,才微微一怔,恍然覺得這場景的難得。
他既難偷得浮生半日閑,也難得這樣平靜的和傅希如對坐下棋閑談,彼此間都不很在意針鋒相對之間的得失。
他幾乎以為再也沒有這樣的日子了。
傅希如看出他走神了,分明前一刻還在心思活絡的試探棋路,這一刻就好像不在這裡了,神魂都去了極其遙遠的地方,於是拈著一枚棋子,敲了敲棋枰,開口提醒:“該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