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希如的手不軟,力道分寸卻拿捏的好,衛燎低聲哼哼,很滿意的樣子,從頭到尾都不曾睜開眼,最後更是往他懷裡縮了一下,軟綿綿的開口了:“那天你怎麼走了,就算宮門下鑰了,難道還缺你一個睡覺的地方?”
果然,舊賬還是要翻的。
傅希如手上一頓,不知該怎麼說真話。
他當然知道自己為什麼非走不可。面對慾望和麵對過去,是不一樣的。長安城遍地都是記憶的遺骸,這座宮城也是,而衛燎身上,披掛著過去。
衛燎不是故意的,他沒要傅希如重燃舊情,他只想要從他身上得到保證。當時當他蜷縮著睡著的時候,傅希如沒有辦法面對他,面對搖曳的燈影,面對他平靜的睡臉,面對一幕幕閃回的舊時光。
他要郎心如鐵,就只能狼狽的逃離這裡,分割開肉體和心神。
終究是隻有這一條路。
那天夜裡,傅希如根本沒能閉上眼。幽州苦寒,日子並不好過,他不得不回想起長安,銷金之城,不夜的天,自然也回憶起衛燎。他佔據著整個天下,簡直是無處不在。
那樣的回想是苦澀的,冷漠的,含著恨意,反複輾轉斟酌,和衛燎投入他懷抱之中的回憶一點都不一樣。
才二十幾年的人生,何來這麼多雜陳的滋味,又哪來冷硬的,無可轉移的心腸呢?
傅希如總以為自己已經夠無情,轉念之間,卻不由自主拉起錦被,往衛燎的下頷掖,又像是被誰逼著撩開他的頭發,端詳他的臉。他的容顏無聲且無形的遷改,其實對他這個離散之人來說,已經足夠陌生了。
心裡描摹出的似乎是另一張臉,是天真的少年,是甜蜜的笑靨,是曾經做過的夢,是春夜纏綿的歌吹。
都過去了。
割捨縱然很難,傅希如到底還是能穿好衣服,收拾好表情,推開門之後紫瓊迎上來,用詢問的眼神看他,還能說出幾句讓她準備熱水,讓衛燎醒來沐浴的話。
紫瓊不問他為什麼走,因為理由多的是,也不會問他們到底怎麼樣了,只是默默無聲送他到外面去,囑咐人送他出宮。
這宮城在夜色裡像是海底無名的龐大怪獸,匍匐盤踞,呼吸吐納,無數人被它吸入,又放出來。
是人海茫茫。
傅希如從玉梳上拿下來一根脫落的頭發,沉默的時間已經有些長了,他用的是一個異常刺人的藉口:“臣以為陛下臥榻之側已經不容他人酣睡了。”
衛燎翻過身,霍然睜開眼,靜而深的看著他,不發一語。
殿內似乎充滿了無形無色的膠,連薰香的形狀也好像一動不動,傅希如笑了笑,迎上衛燎的目光:“何況,希行還在等著臣。”
這藉口當然更不用心,但總算和緩下來,衛燎劈手奪過他手裡的梳子,隨手一扔,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額頭上,重又閉上眼睛,哼笑一聲:“呵,你倒是記掛他。”
傅希如是個不折不扣的好兄長,又一走五年,衛燎對他這弟弟也有所瞭解,相信這黏人和擔憂是真的,無話可說。何況,能叫傅希行把進宮視作一件苦差事,到底還是衛燎的作用,他心裡憋著一股氣,卻發不出來,只好在心裡記上一筆。
附在額頭上的手掌溫熱,很令人安心,衛燎披頭散發,毫無儀態倒在傅希如腿上,叫他安撫自己,竟覺得自己像個撒嬌的貓,又覺得自己像個柔弱無骨的女人。
睜開眼的時候,外頭雪落紛紛,寂靜無聲,像是整個天地都要被埋起來那樣,萬籟俱寂。
可是每個人都知道,蟄伏的冬天終將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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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衛燎感覺自己記仇記得有點怪,是喲。